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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你是俞先生是吗?”听得出她浓浓的北方腔,“我是赵氏企业的仇晓茵,我来是恳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先生行不行?看在大家都是逃难出来的份上,不要把我们唯一仅剩的工厂给吞并了,那是我们全家赖以维生的工厂哪,求求你——”她几乎是要跪下去了。

  “仇晓茵?!”善谦与我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相互对视、充满讶异与惊喜。

  “晓茵?!你看看我是谁呀?”善谦激动得走上前。

  “你?!”晓茵的疑惑与我如出一辙,“你?!有点眼熟——”

  “我是善谦哪!俞善谦。”

  “啊——”只听到一声尖叫,晓茵便晕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恢复神智,渐渐苏醒。

  “晓茵——别怕,我是雪凝。”我倒杯水递给了她。

  “雪凝?!”她认得我,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说:“我刚刚看到善谦了,他说他是俞善谦——”她脸色苍白。

  “别怕、别惊慌,我也看到善谦了,没错,他是俞善谦,他并没有死,还事业有成当了大老板了。”

  晓茵听懂了,在我重复了刚才善谦说的一切后,她就完全清楚了。

  “晓茵——”善谦此时才敢走到她的眼前。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五个手指头就清楚地印在善谦惊愕的脸颊上。

  “你这个大骗子——”晓茵咬牙切齿地说著,“明明爱的是季雪凝,又为何要把我当成傻瓜,欺骗我的感情,要不是我看到了那封你尚未寄出的情书,我还被蒙在鼓里,为你这没肝、没肺的人哭瞎眼睛。”

  “晓茵对不起——我这几十年来一直想当面向你忏悔,我知道我辜负了你——我——我该如何补偿对你的亏欠——”善谦亦含著泪、懊悔不已。

  “亏欠?!哼!我们可不指望这些,你俞善谦今日要是有念在往日的情谊,就不会使尽诡计硬是要把我们赵家给整垮。”

  “那是我不知道——你竟嫁给了赵醒仁当妻子。”

  “难怪醒仁一直不告诉我你是谁,眼见当年的好友竟然为了利益就如此不顾人情、心狠手辣,教人如何不心寒、不伤心?!”

  “哼!心狠手辣,你怎么不去问赵醒仁当年如何心狠手辣地对付我?”善谦怒气油然而起,“我这次不过是给他个教训,讨回我这几十年有家归不得的怒气。”

  “什么跟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不要冤枉了我家醒仁。”晓茵自然是维护疼她几十年的丈夫。

  “善谦——”我想要阻止善谦,但,受苦的是他,这真相的厘清,他是有权利的,于是我也噤了口,听著善谦重新叙述著当年的那一段惊心动魄的记忆。

  晓茵的脸色愈来愈惨白!!。

  “晓茵——虽然醒仁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替我照顾了你,这赵氏企业我放手了,算是稍稍弥补我对你的亏欠。”善谦的决定,令我宽慰不已。

  “俞善谦——”赵醒仁自门外冲了进来,“你要什么你全拿去,可是唯独晓茵,我绝对不让你带走,绝对不可以——”没想到,当年意气风发的赵醒仁,今日却是满脸风霜、憔悴不已,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醒仁——他说的话是真的吗?是你诬陷他想置他于死地吗?”晓茵满脸泪水地揪著醒仁的袖子。

  醒仁不语,只是点头默认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晓茵激动得,嚎啕大哭并死命的捶著醒仁。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醒仁哭喊着,“我从小时候就爱上你了,我不要失去你啊——”醒仁蹲在地上缩著身子,哭得令人鼻酸不已。

  “这些年我也常在梦中惊醒,陷害朋友、夺人之妻的良心苛责就像针刺一般,常扎得我毛骨悚然、痛苦难捱呀!”赵醒仁依旧哭著。

  这一切,若要追根究底,就是醒仁太爱晓茵了,爱得顾不了道义、顾不了内心的谴责声音。

  “醒仁——”晓茵扶起了醒仁,温柔又心疼,“走!咱们回家去——”

  就在他们即将出了门之际,晓茵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说:“有件事也让我良心不安了几十年,你的那位穆颖,他并没有死,他还要我告诉你,待他送阮菁到美国安置就医后,他一定会回上海接你,如果你再看见他,请替我和醒仁谢谢他救了善谦一命,我知道这件事快压得醒仁透不过气——”

  木然地看着他们离去,我的心思还是空白得无从打理。

  穆颖遢活著!我的穆颖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只觉心口一紧,眼前一黑,我又跌入了那个有穆颖的天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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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过后,我以迫不及待的心搭上了飞机,飞向那有著穆颖踪迹的国度里去。

  “就在前面了——”陪我来的还有俞善谦。

  “真的是这里吗?”我紧张得全身绷紧。

  “应该错不了!据我派的人说,阮家在这带华人地区是非常举足轻重的,所以名气很大,鲜少有人不认识这从东北迁至美国的富豪人家,连这所医院都特别礼遇经常来此治疗的阮菁——”善谦为了我,特地差人到几个华人聚集的地区探听穆颖的消息,而其中的关键点便是阮菁及阮家的动向迁移。

  但——穆颖真的在阮菁身旁吗?若是如此,我与他即使再见又有何意义?我,更加忐忑不定了。

  “护士小姐——请问阮菁小姐今天有来做治疗吗?”俞善谦问著回廊前的一位护士小姐。

  “有啊!哪——前面草皮上坐轮椅的那位就是了,他先生几乎是每天都会陪她来做复健,几十年来从不间断呢!”

  “她先生?!是不是叫穆颖?”善谦又问著。

  “这就没人知道了,因为阮小姐的先生很少说话,几乎没见到他主动向人打招呼,个性好像挺孤僻的,连阮小姐病历表上的亲属栏也没有他的姓名——”护士滔滔地说著。

  “那你们为什么认定他是阮菁的丈夫?”

  “应该是吧,否则谁会这么有耐心陪病人做复健,而且每次我们对阮小姐羡慕说她丈夫如何温柔待她时,他们也没有出声否认哪!阮小姐还笑得很开心呢!听说,阮小姐的腿就是当年为了要掩护她先生而炸断的呢!真是伟大——”

  一旁的我,无法理出思绪,只觉得天旋地转、疲累至极。

  “哪——看!她先生刚刚走过去,要找他们就趁现在,看样子他们准备回去了。”护士小姐热心地指著。

  “我们过去——”善谦拉著我的手,直往那草地奔去。

  “不要——我不能与他相见——”我扯开了善谦的手,躲进了那堆树丛间。

  “为什么不?!不是你长途跋涉来此的原因吗?”

  我掩著心口,试图恢复冷静地说:“我只想看看他好不好,就够了。”

  “那就过去啊——”

  “可是,我不要他看见我——或许他早把我忘记了,也或许他不希望我的出现干扰了他们夫妻俩的平静生活,反正——我只想在一旁偷偷地看著他就好。”我哭了,流著几十年来极力堵塞的泪水。

  善谦懂了我的意,便也不再勉强地拉我过去。

  “要不——我去请他到一旁聊个天、打个招呼,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也教你听听他的声音。”我知道善谦不忍我就这样离去,便迳自跑向穆颖,将穆颖带来我躲藏的这堆树丛的外面。

  “谢谢你当年的伸手援助,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想报答你——”善谦说著。

  “不用了——”穆颖的声音依旧熟悉地教我心疼,“看到你事业有成,我也很高兴。”

  “那位小姐是你的妻子吗?”善谦想问仔细。

  穆颖耸耸肩,不发一语。

  今年的他,算来也五十三岁了,可是除了头上灰白交错的头发之外,几乎是看不出这等年纪,只是——他的脸颊更消瘦了,而他眼中的忧郁更深了,我对他的那股心疼也更紧了。

  “我——我见过雪凝了。”善颖出其不意地说出这句。

  穆颖木然了,只见他那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更揪在一起,久久、久久地不答一句。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人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瘦了或是胖了?或是——”善谦愈说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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