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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吉利骤然惊醒,午后的村子安静异常,他仍在大明,不是宋朝的石匠。

  好苦的梦!苦到他急欲逃离梦境,不想再受那摧肝沥血的相思痛楚。

  脸上湿冷,他伸手一摸,竟然全是泪水。

  就像上次那个订婚梦一样,所有的人、事、物历历在目,他手上仍有柳叶拂动的麻痒感,也有那揪心的疼惜,更记得合欢的甜蜜唇瓣……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向来无忧无愁,即使以道士身分看过生离死别,也亲身遭遇爹娘的逝世,却从来没有这么深沉的悲哀与无奈。

  梦里,他对合欢的爱恋是如此深刻,但那是阿兆的?还是吉利的?

  不管了,他不是阿兆,他是吉利。他只肯定件事;他爱合欢!

  站起身子,他决定再去跟合欢表明心迹。

  “师父,师父!”非鱼总是不识相地出现。“我挖到宝了……啊!你在哭?”

  “哭什么啦!”指节敲了他的圆头,再抹抹脸。“沙子扎进眼里了。”

  “我帮你吹吹。”非鱼殷勤地爬上椅子。

  “算了,你全身是土,又弄得满地沙。”吉利一点也不能接受小鬼的好意。“去!拿扫帚把地清干净。”

  非鱼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扯他。“师父快来啦!我挖到一尊神像了,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神像?吉利心念一动,难道是遗失多年的孝女娘娘神像?当年蒙古人打入村子战况惨烈,整个村子全毁,逃难的村人在不得不接受元朝统治之后,陆续回村!这才重新建立起芙蓉村。

  回来的年轻人刻了目前这尊女童神像,如今,又过去一百五十年了。

  吉利立刻甩开非鱼,大步跑到庙后空地,地上躺着一尊沾满尘泥的石像。

  “非鱼,去拿清水和刷子来,快呀!”吉利激动地蹲下身,也不顾湿泥土屑,伸手就去抹石像的睑。

  经过快速的洗刷,吉利竖立起这座半人来高的石像.心跳剧狂无此。

  非鱼也是目瞪口呆。“好像仙姑姐姐!”

  石像以整块青石雕就,脸孔柔美、神情婉约、美目含情,长发如水泽垂泻,修长细致的双手拿着一枝柳条,身形窈窕,裙裙飘飘,仿若乘风归去。

  天!这简直是梦境里的合欢,柳条荫中,佳人泪垂!只是这尊雕像是欢愉自在的,就像她在田里望见他的快乐表情。

  吉利颤抖地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抚向雕像的脸颊,如同为她拭去梦中来不及擦干的离别泪水。

  触手冰冷,这是一尊死掉的雕像。

  “合欢……合欢……”吉利忘惰地念着她的名字。

  老柏树飘下一片落叶,诉说着早秋的讯息,吉利一抬头,看到合欢站在树荫深处,脸色苍白,晶泪盈盈。

  “姐姐!”他呼唤一声,她倏然消失。

  非鱼探头探脑的:“仙姑姐姐在这里吗?快叫她来看!”

  吉利怅然摇头。她又消失了,难道他就注定要一再找寻她,永远不停歇吗?

  ***  

  直到天黑,合欢都不曾出现,但灶台上仍为师徒俩准备好饭菜。临睡前,吉利坐在床上,心思百结。

  “非鱼,过来!”他一把逮住准备爬上床睡觉的非鱼。

  “师父,做什么啦!别掐我的脖子!”

  “你这五颗石头一定有问题。”吉利扯着非鱼的彩石项练。自从上次绳线被扯断后,合欢又帮非鱼重新结好,让他照样戴在脖子上。

  “你不要我挖的大石头,就来抢我的小石头?”非鱼也扯住绵线,不让恶师父来抢。

  吉利死命地抓住五颗彩石。“你说这里面有五辈子的记忆,那你记起了什么事情?有没有作过奇怪的梦?为什么我们会碰到一起?对了,你一定是我的仇人,说不定是姐姐的坏后爹,所以这辈子要让我打个痛快,帮姐姐报仇!”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非鱼死命推开吉利。“坏师父!臭师父!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村人说你骗人,你抓的鬼就是我!”

  “呵!你这小鬼也变机灵了。威胁我?我就叫你吐出赃物,再送你回去当和尚!”吉利扯了他蓄长的头发。

  “不要!”当和尚是他挥之不去的五世梦魇,非鱼一下子吓得停止扭动。

  吉利轻易地取下他的彩石项练。“借师父。”

  “要借就早说嘛!脖子都被你捏断了。”非鱼嘀嘀咕咕,抚着发疼的脖子,抱起棉被,怨恨地窝到吉利脚下。

  不消片刻,非鱼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已然熟睡。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纵使抱怨生气,也是转眼就忘,从来不会搁着心事。

  吉利抚摸着彩石,自从他遇见合欢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有心事的男人。

  前世?来世?他一向信口开河,滔滔不绝地向村人述说各人的前世天缘,强调因果循环,结论就是要做善事、捐功德,这才能世世平安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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