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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难得让他们兄弟一起睡。”琬玉微笑道:“周嬷嬷,没关系的,你自去睡,养足精神,白天还得追着两个男孩子满屋子跑。”

  春香拼命点头,十足十同意她家小姐的话。

  床上笑声不绝,庆儿骑了枕头当马,喝喝叫个不停,玮儿也骑了一颗枕,倒是乖乖坐着,低头将枕头角儿捏出两只耳朵,妹妹则自己当马在床上爬,一看到枕头长出耳朵,兴奋地就要扑上去咬。

  “玩在一块儿。”李嫂看得直抹泪,笑道:“真好,真好啊。”

  一室的笑闹里,琬玉抬起头,自然而然望向了薛齐,一想到自己又有了这种玮儿向父亲寻求指示的举动,她慌忙转头,但已经瞧见了他也从孩子那边移过来的目光,她只是一瞥,却仿佛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深广大海,里头波涛涌动。

  他想说什么呢?她低着头,一颗心无端地加快跳动了。

  夜阑人静,琬玉站在床边,心满意足地瞧看三个排排睡的孩子。

  他们玩累了,一个个沉睡憨甜,真难想像那安静的睡容一睁开眼,又有本事将整间屋子蹦得天摇地动的。

  “春香,跟你挤挤喽。”她回头笑道。

  “哈,又可以跟小姐讲贴心话了。”春香已经打理好双人份的铺盖。

  这几年主仆俩熬着苦日子,感情亲如姐妹,早已不计较尊卑。有时春香帮她哄孩子累了,就在床上和孩子睡着了,她自去睡春香的地铺,或是庆儿满床乱滚,吵得她和妹妹睡不安宁,便换了妹妹和春香挤着睡。

  这些年来,也难为春香了,还是个姑娘家,就陪她一起当奶娘。

  “春香,你以后一定是个称职的好娘亲。”

  “嘎?”春香钻进被窝里,嘟哝着:“小姐说什么啦,人家八字另一撇还不知道在哪儿。”

  “都几岁了,该嫁人了。你陪我出嫁那年是十五岁……”琬玉扳着指头一算,一惊非同小可,“吓,你二十岁了?糟了糟了。”

  “不嫁,不嫁。”春香顺着她的语气喊两声,确是心有所感。“我今天才知道当娘的不容易,不光是把屎把尿就好啊。”

  “哎。”琬玉有很多感慨。“你说,我今天做得好不好?”

  “好……”

  “把屎把尿倒容易,讲道理也容易,我竟然到今晚才知道要去抱玮儿。”她想到薛齐早就懂得主动去抱孩儿,不觉惭愧。“我觉得……咦?”

  “呼,呼。”

  才说了两句,春香已打起呼来,脸蛋偎着枕头,睡得十分香甜。

  这丫头真累坏了,琬玉怜惜地拉好她的被子,走去吹熄烛火。

  躺了下来,却了无睡意,望着黑黑的屋顶,脑袋似乎空空的,但又似乎填满了很多思绪,来来去去,没有一刻歇止。

  首先,一定得帮春香留心对象了,其实很久以前,她觉得长寿小子还挺实在的,可她又怕长寿跟了他的主子,也会沾染不好的恶习。

  那个主子……当年,新婚三个月,她有了身孕,他开始夜不归户,回来不是带着呛鼻的脂粉味,就是一身臭酒味,她正值害喜,闻了作呕,请他不要喝酒,他立即变了脸色,指责她管太多。

  他们开始吵架。

  她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知书达礼的正妻,却永远比不上外头撒娇使媚的狂蜂浪蝶,她正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不知体谅,甚至在胎位不正几乎难产的当天,他还能上酒楼寻欢买醉。

  明知他是纨袴子弟,又是备受宠爱的么儿,早已养成了唯我独尊的个性,但她还是一再自问:她哪里错了?为何丈夫不再喜爱她了?

  她苦苦思索,苦苦等着,苦苦熬着,最后竟是熬到了一封休书。

  察觉自己的幽叹,她立即以棉被盖去那声叹息。

  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埋藏心事,甚至也不再跟整日陪她的春香吐露半句,只是想得头疼了,难以入睡,便会起来走一走。

  起初春香还会半夜寻她回去,后来也不管了,只提醒她半夜出去“散步”时记得加件外衣保暖。

  不知不觉,她已离开房间,来到了小院子,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

  大白玉盘高挂天际,幽静静地俯瞰人间,京城月,宜城月,依然是这轮不变的明月,只是她觉得此时此地的月光更为明亮些。

  也许,她总是透过朦胧的泪光望着宜城的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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