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杜默雨 > 七巧要出嫁 >


  “不用了,大哥哥自己会处理,我不能拿你的钱。”

  “这是我娘给我的功德钱,要我拿给云岩寺的大和尚,他会帮我点一盏光明灯;可我不要点灯,庙里的灯很多,不差我一盏,我回家在自己房里点蜡烛、念经文就行了。”七巧一板一眼地说明。

  “点灯是保佑你平安幸福,一定要点的。”

  “我不要。”七巧仍执拗地递出元宝,大眼水灵灵地,再绽开娇憨童稚的笑容。“灯在庙里烧呀烧,烧完就没了,可我给大哥哥赔你摔坏的东西,你去做买卖,等赚到了钱,就可以娶莲心姐姐了。”

  “不行,我绝对不能拿。”牛青石心头一紧,但仍很坚定地回绝。

  “大哥哥,我要走了,娘会找不到我的。”七巧踮起脚尖,将元宝放到牛青石的口袋里,转身就跑。“大哥哥,我走了!”

  “小姑娘,不行的……”牛青石拿起元宝,打算塞回她的手里。

  “喂!站住!”背后传来吆喝声。“你在我家门口倒了一堆破烂,叫我怎么出门?哎唷,这玻璃碎片扎脚啊!”

  牛青石忙转过身,一个横眉竖目的男人正抬起右脚察看“伤势”。

  “对不起,您受伤了?”

  那男人拔掉鞋底的碎片,扔了开来,气呼呼地道:“还好没受伤,不然我立刻叫你吞了这面破镜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清理干净。”

  牛青石一再地道歉,跪到地上,一一清理地上摔破的买卖家当。

  炎夏正午,日头毒辣,他的汗水大颗大颗地跌落石板地面,立刻干涸成一块又一块的无色汗渍。

  口袋沉甸甸的。她刚说她叫什么?七巧?吴宫巷的夏家七巧小姐?

  他抬起头,望向她离去的方向,心底仿佛吹过一阵清风,日头似乎也不再那么燠热了。

  秋风萧索,一群人不畏寒冷,缩着脖子,双手笼住袖口,挤在粮行门前看热闹。

  “何老板,你一定要换我这批麦子,全部发霉长虫了。”

  牛青石身上穿着夏天的单薄麻衣,脚底也仍是透风的草鞋,脸色有些苍白,手臂冷得颤抖,指向身后一车的麦子。

  “我说小哥啊,这白纸黑字契约载明了,货经售出,概不退回,咱们银货两讫,这个牛字不是你划的吗!”何老板抖出一张纸。

  一个“牛”字两端往上钩,活像一对牛角,牛青石握紧拳头道:“没错,是我亲笔所划,但你也不能卖我压了好几年的烂霉货,叫我如何去磨面粉卖人家?”

  何老板瞟向桌上一堆长了绿霉的麦子,皮笑向不笑地道:“呵,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调了包,故意拿一批烂货来诳我?小哥,做人要诚实啊。”

  牛青石忍住气愤,又是颤抖地拍向麻袋。“这上头有你粮行的标记,我从仓库运出来,直接拉到磨坊去,怎知一打开,全部是坏的。”

  “喂,姓牛的!你可别信口雌黄!”何老板用力拍下桌子,恶狠狠地道:“我何记粮行立足苏州二十年,多少官家富商都从我这里进五谷杂粮,我要敢卖霉米,早就被砍头了,还由得你在这儿胡乱呼喝?!”

  “可你卖我劣质的、发霉的、腐烂的麦子,这里全部是证据!”

  “牛青石!你再敢诬陷我何记粮行,小心我告上官府,让你一辈子挑粪扒土,永不得翻身!”

  “何老板,你不讲信用,故意让我看好麦子,再卖我坏麦子,你……没有诚信,以后、以后没人跟你做生意!”牛青石气极,说话也结巴了。

  “哼,以后你还有本钱做生意吗!”

  何老板露出鄙夷的笑容,目光故意放在他衣衫上的大补丁。

  牛青石蓦然明白了,拳头握得更紧,所有的血流往脑海里冲去。

  对何老板来说,十两银子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生意,有没有他这个主顾都无所谓。就算给了劣质货色,让他从此不再上何记粮行买货,对何老板也没有任何损失,不过是出清存货罢了。

  “你欺负我!”他怒吼道。

  “你无凭无据,说破了嘴也没人理你,别在这儿阻挡我做生意了,走开!走开!”何老板挥手赶人,突然眼睛一亮,在人群中发现他的大主顾。“哎呀!是高管家啊,您这个月进的五十石米,都给您准备好了,先进来喝口热茶吧。”

  一旁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听进牛青石的耳朵里,全成了嘲弄。

  谁叫他自不量力想做生意!他向小姑娘“借”了二十两,以八两赔掉摔坏的杂货,一两帮爹爹弟妹买新被和冬衣,一两还掉赊欠多时的租金,剩下十两,全数拿来买麦磨粉,准备运到乡间兜售,赚几文钱过年,再连本带利还给小姑娘,怎知却遇上一个专门欺负穷人的势利何老板。

  都怪自己不识字,也怪自己年轻识浅,太容易相信别人;早知道他应该去找安居乐,请他去问周府的帐房先生,查看那张契约是否妥当。

  一切都太迟了。

  他懊悔莫及,忍住寒风吹袭,吃力地拉起板车,避开众人同情嘲笑的眼光,只想尽速离开这间杀人不流血的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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