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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眉,我娘跟你说过门当户对的道理,你向来聪明,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了我,别再闹了,我还是一样真心待你……”

  “大少爷,这一切都是你的打算,喜欢我就来说喜欢,要我做小的就做小的,那我算什么?!你问过我了吗?!”悦眉用力挣开他的手臂,再也不眷恋那双曾经给予她温暖的臂膀,当众嚷了出来。

  “悦眉!”云世斌不安地瞄向身边越聚越多的人群,语声变得激动,“你不要再耍脾气了,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总是那么听话、那么乖巧,对我百依百顺,为什么这次就不能顺着我呢?”

  也许他不擅发怒,因此质问的话在围观群众听起来,竟仍像一篇温和的劝世文,和煦关切,句句诱导,简直令人为他的耐性而感动了。

  悦眉却是明白他生气了。打从见面开始,他的话就一句比一句重,她不是没见过好脾气的他生气,但他从来不对她发怒,他总是笑笑地看她、包容她的火爆性子,还说她是直肠子……

  既知她是直肠子,有话搁不住,难道她就不能向他大声问话吗?

  可问过后呢?悦眉一颗心直落深渊。如今木已成舟,人家已是一对恩爱夫妻,她又能挽回什么?!

  “世斌,不要生气。”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施施然了走来,她先是轻抚云世斌的衣袖,抬头给予他一个温柔的微笑,随即走到悦眉身边。

  “悦眉妹子,你总算来了。”她拉起悦眉的手,神情亲切,声音悦耳,“你不知去向,世斌很惦念你。你一定累了,我们先回家休息。”

  她是谁的妹子?又回谁的家了?悦眉瞪着那双握住她手掌的柔荑,目光缓慢往上移动,那是一件银红织锦比甲,几朵同色的精绣牡丹灿烂地在那女子身上绽放,红红的一团喜气不见俗艳,倒显出端庄淡雅的气质,人如其衣,她亦是带着娇美晕红的笑靥。

  董大小姐?!悦眉立刻明白眼前漂亮女子的身分。

  再瞧瞧她自己穿的是什么?不施脂粉,蓬头垢面,罩着一件陌生男人的粗布棉袍,完全遮掩了她的姑娘身段,里头穿的是唯一件玄青暗花的衫裤,衬得她脸色更为黯淡;一双黑缎绣鞋早就磨破了鞋底鞋面,若非还有一双袜子,否则就让街上众人见笑她的脚趾头了。

  她比不上大小姐!人家还熟稔地喊世斌,她却只能喊一声大少爷。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猛然甩开董馥兰的手。

  “悦眉,你做什么?!”云世斌脸色骤变,马上扶住董馥兰,再也不客气地道:“她才刚发现有身孕,你这样会害她受伤的!”

  好了,这下子连孩儿都有了。悦眉欲哭无泪,整个身子簌簌发抖,只能用力将身子倚靠墙面,不让他们看出她的绝望和软弱。

  “耿姑娘,你年纪小,可能还不明白事理。”一位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神色严正,带着教训的口气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就算世斌不娶小女,难道你以为他娶你为正室后,就不会再纳妾吗?”

  “爹,现在什么都别说,我先带悦眉妹子回去吧。”董馥兰流露出明显的关怀之意,又要去拉悦眉的手。

  “我不去!”在那双柔白小手伸过来之前,悦眉转身就跑。

  “悦眉!”云世斌大步上前,右手猛然拉住了她,回头望一眼岳父和妻子,左手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急急嘱咐道:“你顺着这条街走下去,会看到一间尚宾客栈,你先住下,尽管挑最好的房间,我再去找你。”

  “我不要!”悦眉打掉他手掌里的银子,拔腿跑掉。

  大街上闹烘烘的,一场闹剧宣告结束,董老爷铁青着脸走回布庄,云世斌则是温柔地扶着董馥兰,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两人谈了几句,她回头望了一会悦眉离去的方向,再让丈夫带进了董记布庄。

  人群逐渐散去,然而嗡嗡的耳语声已经在市井间传了开来。

  “九爷,还进去拜年吗?”祝福拿起拜年礼盒,晃了晃。

  “看来他们心情不太好,明天吧。”

  “不知道耿大姐跑哪儿去了哦?”

  “去瞧瞧。”祝和畅说着就走。

  直觉告诉他,小姑娘既然一身灰土,可见她已用尽盘缠,更有可能是撑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走来京城。

  他是不是很缺德?只留二十两给她当路费,为的就是让她知难而退,希望她养病时可以静心想想,上京来闹是没用的。既有一技之长,不如寻个安稳的差事,找个好人嫁了,不值得再为云世斌耗费心神了。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小姑娘倔得很,才不领他的情。

  “九爷,她不是烫手山芋吗?”祝福很好奇他的心态。

  “她再怎么烫,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北方京城,也都冻僵了,更何况还是一颗受伤的芋头。”

  “喔,这我明白,她的心受伤了。”祝福哀号一声,摸上心口。

  “你这不是西子捧心,你是东施效颦,难看!”祝和畅大摇其头,“你忘啦?她的脚让狼给咬了,这会儿恐怕还没好呢。”

  唉,果然有鬼,他祝九爷怎么想当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碰上他,算她幸运,他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流落街头,好歹再施舍一些盘缠,开示她一番道理吧。

  “嘘,九爷,她在那里。”

  从大街拐进小巷,转了几个弯儿,就见到小姑娘坐在地上,背靠着人家围墙一角,头脸埋在膝盖弯里,小包袱弃置在一边,犹如被人抛弃似地,一人一物看起来孤伶伶的,颇为凄凉。

  “九爷,她在哭吗?”

  “好像累得睡着了。”哭泣会有明显的身体抖动,不像。

  墙边还有残雪,她就这样坐在雪堆上,就算她不觉得冻,但冰雪湿冷,恐怕一会儿她就得换裤子了。

  “喂,耿姑娘,别坐在这里。”祝和畅走近唤她。

  “耿大姐,我祝福啦,你还认得我吗?我下过面疙瘩给你吃呢。”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而沉缓的呼吸声回应他们。

  “不对!”祝和畅立刻蹲下身,扳起她的脸蛋。

  那是一张完全失去血色的鬼脸,惨白得比任何白颜色还要白,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身体冷得像是护城河里打起来的冰块。

  晕了!小姑娘竟然在他眼前晕死了?!

  天哪!他为什么老碰到这等麻烦事?!人果然不能太好心啊。

  “祝福!快去找大夫!”祝和畅懊恼地喊道。

  第三章

  二月初,隆冬的脚步慢慢走开,空气中仍带着一丝冰凉,却已不再冻得令人缩脖子遮耳朵。趁着今日太阳露脸,祝添和祝婶夫妻俩搬出潮凉的被子,摊开在院子边上的围栏,可怜兮兮地汲取屋顶斜射过来的阳光。

  “好不容易可以晒日头了,九爷就是要占住院子。”祝婶抱怨道。

  “待会儿还得多烧几壶茶,备些点心,这改过大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呢。”祝添见怪不怪,帮忙老妻摊被子。

  祝家大院里,几条长桌长椅摆成ㄇ字形,十八条好汉愁眉苦脸地落坐,瞪视眼前的纸笔,有的人已经认命地磨起墨来。

  缺口空处,摆放一张大桌,祝和畅坐在桌后,十足大老板的睥睨神态,威严地以指节敲了敲桌子,宣布道:“改过大会开始。按照惯例,先得把和记货行的行规诵记一遍。首先,三禁。”

  “禁酒,禁赌,禁嫖。”兄弟们声如洪钟,正确无误地喊了出来。

  “写!”

  呜呜,九爷真是要人命了;要他们赶车送货、拿刀耍拳、打虎擒匪都没问题,偏生每隔几个月就要他们练字,这小小的一管毛笔为什么比关刀还沉重,怎么拿都不合手呀?

  “虎子,禁怎么写?哈哈,你拿笔好像拿鱼叉刺鱼。”

  “这样写啦,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也是这个禁,我有学问吧。”

  “喂,大锤,你写错了啦!酒不是九,你把九爷当成是酒,看他不把你扔出门。咦!借瞧一下,三点水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伙计们彼此交头接耳,伸长脖子瞄来瞄去,互相指正改错,祝和畅早就写好字,扠着双臂等兄弟们写完。

  练字有他的目的,但念在兄弟们是粗人,他不强人所难;向来纪律严明、容不得一丝错误的他竟也公然让他们作弊。

  简单的六个字,写了将近一刻钟;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三绝。”祝和畅继续喊出货行的规定。

  “绝不结拜,绝不作保,绝不求人。”

  “三练。”

  “练武,练气,练字。”

  “三多。”

  “多看,多学,多记。”

  “三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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