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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金风送爽,初秋如画;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红色的瓦,绿色的树,交织成云家染坊上空的美丽颜色。

  而在下方的大广场上,各色布料或披或挂,有的在竿子上迎风招展,有的拉展开来等待晾干,纵如飞瀑,横如波浪,五彩缤纷,色色分明,那是比蓝天更亮的天青,比白云更柔的月白,比红瓦更艳的绛红,比绿树更翠的果绿,置身其中,彷若走在炫丽迷幻的仙境里,令人眼花撩乱。

  一抹杏黄身影穿梭在这片七彩布海之间,她不时停下脚步,低头专注俯视布面纹理,或是揭起布片一角,对着太阳,仔细检视色泽的匀度。

  阳光温润,透过水红透亮的罗纱,将她粉嫩的脸蛋映出浓浓的红颜色,一双黑眸凝定,将那经纬分寸一一看在眼底。

  目光流转而过,她终于眨了眨眼,唇角扬起,绽出满意的笑容。

  “悦眉,你很满意这回的成色了?”

  身边传来好听的男子声音,她慌忙放下罗纱;微风拂来,红纱翻呀翻地飘荡,吹乱了她一头墨黑的秀发,以及别人看不到的怦怦心音。

  “大少爷,”耿悦眉的脸颊仍是泛着两朵红红的云彩,掩不住惊喜神色,略带娇嗔的口吻道:“你来了怎么不出半点声响,吓到我了。”

  “我瞧你看得专心,不敢打扰你。”云世斌往前走一步,站定在她身前,拿手指轻轻拨开她微乱的发丝,笑道:“你一忙起活儿来,眼里只有你的染料和颜色,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年轻男子容颜俊秀,笑意柔和,眸光深处的疼宠显而易见;那温热的指头轻拂而过,轻轻点触到她的脸颊,也点出了她心湖里的圈圈涟漪。

  自从八岁随爹来到云家染坊,一晃十年过去了,她几乎可以说是和大少爷一起长大的。虽说上下有别、主仆有分,但爹是染坊最好的大师傅,传承父亲一身好手艺的她在云家的地位自是不同于一般下人。

  两年前,爹因急病过世,云家染坊的重担落在她的肩头上,但她并不以为苦,因为她的兴趣就是染出最美丽的颜色,为这苦闷的世间增添愉悦的色彩。当然了,能有更多的机会和大少爷一起为云家染坊努力,就算再辛苦,那份滋味也是甜蜜的。

  想归想,她终究是姑娘家难为情,于是低下了头,噙着娇笑,转到后面去看一匹新染的绿色棉布。

  “大少爷,你今天布庄那边不忙吗?怎有空过来染坊?”她故作若无其事地闲话家常。

  “我想看你,就过来了。”

  简单的语句,温柔的语气,却是重重地印上悦眉的心扉。

  云世斌站在她的身边,清楚望见她剎那震动的眼睫;他的笑意更深,目光更柔,不自觉地,身随意走,脚步移动,与她并肩而立。

  “好颜色!”他捧起绿棉布,学她细细察看,赞赏地道:“这就是你三天前熬夜调出来的新颜色?辛苦你了。”

  “我很喜欢这回的颜色。”悦眉感觉身边男子的温热气息,忙抑下心头的慌乱,笑道:“这款新色就定下来了,大少爷你看如何?”

  “当然好了。”云世斌目光停留在手上的盈盈绿意,将棉布比在她的身上,十分满意地道:“当你调色时,我就觉得这颜色十分雅致,如今染将起来,淡淡柔柔的,将女子的灵秀气质都衬托出来了。”

  悦眉浑身发热。这是他对新色的感动?还是对女子的赞美之辞?

  “大少爷打算为这款新色取什么名字?”她轻轻扯着棉布。

  “嗯……”云世斌沉吟片刻,抬眼寻思。

  晴空明朗,天阔云高,几只大雁振翅飞过,发出嘎嘎叫声。

  他抚掌笑道:“白居易有两句诗,‘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讲的就是织染的功夫。你精的是染工,那就起名为江南春绿吧。”

  “江南春绿?很有意境的词儿。”悦眉露出欣喜的笑容。

  云世斌眼眸柔和,“烟花三月,江南春绿,从今天起,云家染坊又多了一款天下独一无二的新颜色了。悦眉,多亏有了你。”

  这是他今天第几回夸赞她了?悦眉一时之间又是脸红耳热。

  这两年来,她染色,他起名,染出了江南春绿、雨过天青、夕雨红榴、新秋绿芋、梨花白雪、金花玉露……等独特的颜色、别致的命名,让原本老字号、了无新意的云家染坊和布庄重新打出名声。

  将来,能否她继续染色,而他也继续为她的心血起名,她主内,他主外,两人共同为云家努力呢?

  同时,云世斌望着她晕红的脸蛋,思潮顿涌,某些心思呼之欲出。

  “悦眉,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哎呀!这怎么搞的!”悦眉发出一声惊叫。

  所有婉转的女儿心思全让眼前的瑕疵给抛到天边去,她顾不得在大少爷面前扮羞涩,双手用力一扯,将整匹棉布揪到眼前瞧个仔细。

  “这布染得很好。”云世斌很明白她这种反应。

  “不,大少爷你瞧!”悦眉将棉布一角翻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道:“这一小撮颜色浅了些,他们漂染的时候一定没留心!”

  那是一块长约半尺、宽约一寸的浅绿带白痕迹,很明显是染布时的疏忽,不是没将胚布洗净,就是浸染时将布面绞住以致无法均匀上色。

  “将这块剪掉就成了,当成零码布来卖。”云世斌不以为意,瞄了一眼便道:“染坊难免做出不良的成品,又不是整块染坏,不碍事的。”

  “这不是剪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染工有没有用心的问题。”悦眉越说越急,抓下棉布就跑,转身挥手嚷道:“古大叔!古大叔!”

  在广场另一边整理布匹的古大叔抬起头来,一见到那只跑过来的小母老虎──不,是染坊里最凶悍、最吹毛求疵、最求好心切的当家管事耿悦眉耿大姑娘,急得就想往布匹后面躲去;可是年轻姑娘脚步快,他老人家手脚迟钝,一下子就让小母老虎逮个正着,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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