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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那股痛楚,从指尖快速蔓延而上,直直捣入她的心口。

  清晨天光初亮,柳依依再度检视包袱里的衣物,仔细扎好。

  “少爷,都准备好了。”

  “依依,我这趟去京城,家里就麻烦你看顾了。”侯观云眉头深锁,一面穿起外衣,一面嘱咐着。

  “好的,少爷请放心。”她走过去为他拉拢衣襟。

  他垂下视线,看她细心地为他扎好腰带,心底溢出某种十分亲密的感觉;她站得那么近,仿佛就是他最亲密的人,正为他做着最亲密的事情。

  如果他娶了凤姝,这种亲密感觉也将远去,他突然觉得恐慌,猛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熟悉的手掌。

  他需要她给他力量,此去京城,吉凶未卜,出了这房门,他就不能现出软弱,只有此时,他还可以任性地汲取她的温暖。

  “少爷,一定没问题的。”柳依依回握住他,尽力扯出笑容道:“我每天在家为你祈福,保佑你一路平安,老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依依!”他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搂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少……”她的话哽住了,不敢动弹。

  他抱得那么紧,彷佛就要将她糅进他的体内,而她贴住他的胸膛,清楚听到那狂急的心音,感受到他强烈的不安,也明白了他是在向她寻求慰藉和依靠。

  她眼眶微湿,伸手环住了他的身躯,轻轻拍抚着他。

  端午早就过了,她也满十八了,但她没有离去,离去的家仆丫鬟太多了,侯家的生活已然失序,她既担起管家的重任,就得将这个家拉回正轨,就算无法回到从前的荣景,至少得让住在里头的人安心。

  然后,少爷娶妻,诸事安定下来,她就可以离开了……

  心头溢满了淡淡的酸楚,她留恋地偎在他的怀抱里,闭上眼睫,挡住了差点掉下来的泪水。

  “昨天,外头大街上好热闹,好像是江四哥娶喜儿了?”他犹舍不得放开她,不自觉地轻抚她的发。

  “嗯。”她怕他难过,一直不说,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我该去恭喜他们的,只怕不受欢迎,让人给赶出来。”

  “少爷?”她抬起头,见到他温淡的笑容。

  “你怕我伤心呀?”他揉了揉她的头顶,神色开朗些了。“他们能成亲,我才开心,总算是苦尽甘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心爱的人?!

  他心头轻震,他这辈子活到现在,是否也有放在心上、想要好好爱惜的人儿?

  喜儿曾是他崇拜恋慕的对象,但那只是一种对美好女子的喜欢,他又何尝对谁放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情了?

  他的手掌缓缓地滑了下来,拂过她的鬓发,停留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摩挲她温软的下巴。

  心底仿佛有一畦泥土被挖开了,一株嫩芽探头而出,让她眼底的水光滋润着,茁壮着。

  “少爷,备好马了!”随从在屋外高喊。

  “少爷!”她慌慌张张地推开他,过去为他提了包袱。“你得尽早出发,路程很远,这才不会错过宿头。”

  “依依,我去了。”他的心思又变得沉重,无法思考其它的事。

  晨雾渐渐散去,日出东方,白云朵朵,倒映院子水塘,池畔杨柳依依,任风追逐玩弄,垂柳偶一垂落水面,拂出圈圈涟漪,将那水中白云给晃荡得不平静了。

  盛夏暑气燠热,仆人扯着高挂屋梁的大布篷,一扬又一扬地摇出凉风。

  “哼,你爹行贿官员,不法搜刮朝廷和民间的各项利益。”高踞上位的大老爷神情傲慢,冷着声音道:“如今当儿子的也明知故犯了?”

  “尚书大人,家父的性命就赖您帮忙了。”侯观云卑躬屈膝,神色谦恭,语气更是卑微到了极点。

  “区区一万两就想买通朝廷重臣,你不怕我拿你下狱吗?”尚书仍是端着威胁的口气。“侯万金这些年来的利益,恐怕不止一万两吧?”

  “大人,我还带来两件家传骨董。”侯观云忙不迭地送了上去,打开锦盒盒盖。“这是宋朝的黄玉雕兽纹笔筒,言念君子,温如其玉,这摆在大人您的书案上,正是最能彰显大人的君子之德了。”

  “嗯。”尚书人人抚着胡子,眯眼观看。

  “还有,这是宋代钧窑的月白袖蟠螭把壶,您瞧这釉色……”

  “假的吧?”尚书大人伸手摸了一下,很快又缩回手。

  “大人,真的假不了。”侯观云察言观色,又道:“家父曾找人鉴定,确定是宋代流传至今。”

  “搁着搁着。”尚书大人不耐烦地挥手。“我是读圣贤书的人,还图你那两件不知真假的玩意儿?!念你一番孝心,我也不捉拿你,想留住性命的话,快回去!”

  “大人如果觉得小人的诚意不足,小人家里还有罕见的水晶巨石,这石头产于西南边境,通体透明,有两人合抱大小……”

  啪!尚书大人用力拍上桌面,怒声斥责道:“你家那个水晶石,众所皆知,你拿来送我,你爹又放了出来,这不就昭告天下,本官接受了你的贿赂?!”

  “大人,请恕小人无知。”侯观云连忙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不住地将地砖磕得咚咚响,惶恐地道:“小人知错,小人万万不敢置大人于不义,还请大人息怒。”

  “哼。”尚书既不叫他起来,也不赶走他,迳自端起茶来喝着。

  “大人!”侯观云又拜了下去,额头和双掌紧紧贴在地面。“请大人怜悯小人救父心切,小人自知家父行事不当,罪无可逭,可家父年老体弱,卧病在床,无论是入狱抑或流放,恐皆难以承受;小人甘愿以自身代父接受一切刑罚,但求父亲平安无事,安享晚年。”

  “唉,难得孝子心啊。”尚书手指轻轻敲着桌上的一万两银票。

  “求大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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