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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再这样下去他怎么撑得住?望着那张累极而眠的容颜,她的眼眶冲上一股热流,瞬间模糊了视线。

  如果她可以帮忙的话……她立刻抹去眼里的水雾,定睛瞧着摊在他前面的两本帐簿,一蓝一红,上头记载的事项完全一样,但其中的细目却有不同,金额也不尽相同。

  一本是她看过的、帐房所使用的蓝色帐册,另一本莫非是老爷秘密记录的私人帐册,不为外人所知的?

  老爷无法讲话,侯家产业陷入一团混乱,她仔细查看少爷在上头所做的记号,立刻了解他在做什么。

  她没去动桌上的帐册,而是拿下烛台,蹲到地上,捡起同样写着“侯记钱庄宜城本号”的一蓝一红帐册,逐页翻阅了起来。

  啾啾鸟鸣,清新悦耳,一声声将侯观云从睡眠深处拉了出来。

  “吓!”他一睁眼,心头大惊,什么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一件长袖棉袍从肩头滑落,他无心去捡,只是着急地拿两只手掌用力搓揉脸孔,试图让自己清醒,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呀。

  “少爷,你醒了?”前头传来熟悉的软嗓。“我去端热水。”

  柳依依跪坐在前方的地面上,脸上沾着墨渍,右手以极为稚拙的方式拿着一支笔,似乎是刚刚趴在地上写字,此时才直起身子跟他说话。

  依依在他书房,不足为奇,但是……他猛然跳起,瞪视地面摆放整齐的几十本帐册,尚未恢复过来的疲倦立刻牵动他的怒意。

  “谁叫你动这些簿子?!”他吼道。

  “少爷,对不起。”柳依依抓着笔,左手按住地面想要爬起来。

  “你竟敢乱来?!”侯观云大步走过去,猛然拉起她的手,在她尚未站稳前已然粗鲁地推开她。“出去!出去!别在这边烦我!”

  “是。”柳依依任他去凶,只是低下头,赶紧扶住最近的一张椅子,再将毛笔放回桌上。“我去帮少爷准备早餐。”

  “我警告你,不准你再进我的书房!”他气恼地道。

  “少爷,我勾稽好三十五家商号的帐册了。”柳依依走到门边,仍是低头禀明,“正确金额另外誊抄在白纸上,夹在红色帐册里。”

  “你做了什么?!”侯观云实在太过疲累,无法去思考她的话。

  “少爷,请坐下来休息,我先服侍你吃过饭,再跟你解释。”

  “走开!”

  侯观云心烦气躁,背着双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看地上帐册不顺眼,一脚踢开,几张字纸飞了出来。

  父亲的病情毫无起色,想问事情问不出来,且平日父亲大权独揽,许多台面下见不得人的勾当,化暗为明,化整为零,他只能大海捞针,从两百多本帐册中去追查到底钱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何时该向谁收款,何时该付谁款,他都得一一厘清,不然就会发生那天朱老大以讨钱为名、行夺财为实之事……

  随从当天就告诉他,幸好有依依姑娘出面,朱老大才未得逞,他那时忙着奔波救父亲,听过就忘了,这时想起,顿时好像抓到了一条绳索,在迷雾之中找到了出路。

  他捡起地上的纸张,上头的字迹说有多拙劣就有多拙劣,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人未曾练过字,然而字迹虽难看,一条条帐务内容却是条理分明。

  他立刻跪到地面,着急地找着纸张载明的“朱家茶行”相关的红蓝两本帐册,再一—核对起来。

  顺手摸来搁在旁边的算盘,他滴滴答答打了起来。

  “少爷,我先打来洗脸水。”柳依依一进门,就看到少爷趴在地上,一手快速翻阅帐簿,一手飞快地打着算盘,她一愣,停住了脚步。

  “依依!谁教你这么勾稽对帐的?”侯观云抬起头,俊脸一扫疲态,两眼放光,惊讶地高声问她。

  “少爷教的。请少爷先洗脸。”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

  “少爷将两本帐册放在桌上,我看了一下,就懂少爷的做法了。”

  “你看一下就懂?!”早知道她聪明,却不知她竟可以无师自通!他急问:“就算是帐房伙计,也得点出要领才会抓帐,而且你怎会算帐?纵使你会算术,可帐册上加加减减的数字这么多……”

  “我打算盘。”柳依依见他总不洗脸,只好拧了一条热巾子。

  “你会打算盘?!”惊奇之外还是惊奇!

  “我见少爷会打算盘,我也吓了一跳。”她将湿巾子递给他。

  “我是小时候学的。”他随意拿巾子抹了抹睑,脸色更加容光焕发。“难道你也是以前在乡下学的?”

  “不是,我是进少爷屋子后才学的。”

  “我从来没见过你打算盘啊。”

  “我怕打算盘吵了大家,所以拿线串了红豆,有空时拿出来拨一拨,或是晚上躲在被子里练习。”

  线串红豆!亏她想得出来!侯观云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即使眼前侯家岌岌可危,即使父亲重病末愈,即使母亲天天哭喊抱怨,但这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重担忽然一下子松了,层层郁积心底的阴霾也开朗了。

  她果然是他赖以找到出路的绳索,穿云过雾,寻到蓝天。

  “那你又怎会打算盘?该不会是帐房的管事先生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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