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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仙女全惊呆了眼。少爷还在这边,小丫头竟敢质疑少爷的决定?

  “我们乡下过年,一定要买几张春联贴在门上,讨个吉利。”小丫头还是不知死活,走到门边,拿小指头将门联没有贴牢的一角捺平。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侯观云拿扇子扺住下巴,颇感兴味地瞧着这一团小泥球。

  矮小的个儿,蜜色的肌肤,沾了泥污的圆圆脸蛋,明亮的眼眸,灰褐的衣衫,扎起来像一颗颗圆大葡萄的辫子眼儿,长裤上溅满了泥巴,一双快破掉的布鞋更成了泥巴鞋,活脱就像是烂泥堆里走出来的泥娃娃。

  “少爷,她是新来的。”丁香本想拉开不懂事的小丫头,又怕弄脏自己的玉手,忙站到小丫头前面,急道:“我这就赶她走了。去!脏鞋子脱了,别弄脏少爷的走廊。”

  小丫头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泥脚印,于是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将一双沾了烂泥的鞋子给踩了下来。

  侯观云望着清朗干净的院子,这几天天气变化无常,一会儿日出雪融,一会儿雨雪飘飞,反反复覆,搞得地上泥泞不堪,扫不胜扫;记得出门时,他是坐在椅子上让随从抬了出去,十六双靴子踩在雪泥上的闷响犹在耳际,怎么这一会儿,院子的残雪已扫到墙边去了?

  他视线转到小泥球光溜溜的小脚丫子,问道:“院子是你扫的?”

  “是。”小丫头抬起头,嗓音稚嫩而清脆。

  “娃儿倒是不怕生。很好。”侯观云露出赞赏的笑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沟儿。今年十二岁。”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侯观云挖了挖耳朵,是银钩的钩吧?

  “我叫柳沟儿。我爹说我家的祖先是大柳树,所以姓柳;我娘不小心跌到山沟,把我从肚子里给蹦了出来,爹娘就喊我沟儿。”

  “有趣!”侯观云拿扇子猛拍手掌,笑意明朗如日,又问道:“那你家还有什么有趣的名字,说来听听。”

  “我娘砍柴时,生下我妹妹,我大妹妹叫柴儿;我爹打到一只鹿,回家看到我娘生了二妹妹,就喊她鹿儿。”她一边比着指头,一边数着。“还有盘儿,星儿,叶儿,稻儿,瓶儿,桂儿。”

  “你家里都是女儿?”

  “我有八个妹妹。”

  难怪了!侯观云不免慨叹。若是好人家的女儿,又怎会将她送来这儿当丫头吃苦呢,而且都十二岁了,还长得这么瘦小。

  瞧她口齿清晰,对答如流,还会提问,应该是个聪明的女娃儿吧。

  他摸摸她的头顶,笑道:“我们侯家从来不亏待下人,你既然进了侯府,就安心干活儿。不过沟儿嘛……”他微皱眉头,不太满意地道:“这名字土味太重了。”

  “是呀,这名字好土!”丁香嫉妒得快发狂了,少爷竟然摸那个脏丫头!她们盼都盼不到啊。她气呼呼地道:“我都不想喊她了,就是怕沾了她乡下的呛俗味儿。少爷,您若不喜欢她,我请李管家……”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侯观云看着院中大榆树,又是摇头晃脑地吟哦,微蹲了身子,望着那双黑眸,笑咪咪地道:“少爷帮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可我爹娘喊我沟儿──”她感受到来自八仙女飞刀也似的锐利目光,忙止住了话头;她叫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活下来。

  “嗯,你既姓柳,就叫依依。柳依依,好听吧?”

  “杨柳依依……”她覆述着刚才听到的诗句,听起来满悦耳的,像是唱着歌儿似地,她脸上绽开了笑容。“真好听!谢谢少爷。”

  “少爷,什么一一啊?”丁香强撑着天真无邪的笑脸。“那再来一个丫头,您不就喊她二二还是三三?”

  “就说你们不爱读书!”侯观云哈哈大笑,踏进了屋里。“不过这倒好,一一二二三三四四,省得我费心记丫鬟的名字。”

  “人家要服侍少爷,哪有时间读书识字。”丁香噘了嘴,匆忙跟着少爷进屋,还不忘回头瞪视小丫头,恶狠狠地道:“你没将这几张红纸撕干净,我回头撕了你的皮。”

  呼,好冷!有了新名字的柳依依低着头,拿冰冷的左脚掌踏上右脚背,轻轻摩挲了两下,随即踩着苍白而不稳的小脚步,搬来垫脚的凳子,攀爬上去,撕起门联来。

  “还是要撕啊?”她小嘴嘟哝着,唯恐撕破般地小心翼翼揭着。“少爷不要,给我好了,拿回去贴在床边,给爹娘讨个大吉大利……”

  大红颜色在她眼里晕染了开来,她立刻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热。

  这是她第一回在外头独自过新年,她不能哭,也没空难过;这里的丫鬟姐姐一个比一个凶,她一定要坚强,努力赚钱,学得本事。

  她眨眨眼,盯住墨汁淋漓的字迹,仔细瞧着上头的一笔一划。

  “春满乾坤福满门。”她轻声念着刚才听到的字句,再伸长脖子望向窗上的福字,眼眸绽出亮光。“福!原来这字就是福气的福啊。”

  她开心地揭完右边,再跳下来搬凳子,去揭左边的联子,依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慢慢揭,慢慢念。

  “天增岁月人……”

  “喂!别偷懒!动作快点!”拔尖的娇嗓从身边传来。“可恶的丁香,存心作践我!做什么叫我帮一个小丫头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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