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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唉……

  又来了!呜!她握紧拳头,没什么好怕的,她又凶又壮,鬼还要怕她三分哩;倒是少爷文弱公子一个,恐怕挡不住恶鬼的邪气啊。

  不行!正打算跳起来拿柳枝帮少爷赶鬼,喀拐一声,那边床上的少爷翻个身,跟着又是改变睡姿压木头的吱吱咯咯声响,还有悉悉索索的拉扯棉被声音。

  先不要吵醒少爷吧。她躲在被窝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准备等他熟睡了,再来起身赶鬼,这才不会吓到少爷。

  等着等着,她有些困了,眼皮渐渐盖了下来,脑袋空空如也……

  迷迷糊糊之间,盖在身上的丝被突然自己移动了起来。

  哇吓!她睡意全消,差点惊叫出声,直觉就是要跟“鬼”抢回被子,可是……呜呜,原来她毕竟是怕鬼的,她吓得不能动弹啦。

  丝被还在挪动,垂落地面的一端被拿起,再轻轻地覆在她身上,动作很轻,轻得几乎不会让她察觉,然后再将整张丝被密密地盖妥她。

  她一愣,少爷在帮她盖被子?她太熟悉这种亲近少爷的感觉了,他身上并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少爷。

  盖好被子,她知道他还没走,就站在榻边,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

  唉……

  幽幽的叹息轻吐而出,彷若一张看不见的丝网,立时兜住了她。

  是少爷?不是鬼?少爷在半夜叹气?

  为什么?柳依依缩在丝被里,忍住爬起来一问究竟的冲动。

  她可以抹净沾了灰尘的桌椅,却无法帮少爷抹去引起叹息的缘由,那是因为喜儿姑娘而起的吧。

  她不敢睁眼,只是听着,听他走到了窗边,好半晌没有声音,也许是在看月亮,也许是在想心事,就在她念过一百遍的“窗前明月光”后,轻轻的脚步声又来到她榻边。

  他再度拉整了早已密实包裹住她的被子,将被角塞进垫褥下面,接着就是他那改不了的“坏习惯”,伸掌往她头顶摸了摸。

  少爷的手好冰凉!她咬住唇瓣,忍住莫名其妙涌上眼眶的热流。他这样半夜起来叹气有多久了?

  轻轻的脚步声离去,那边的床上又传来床板的吱咯声响,还有悉悉索索的掀被声,然后,一切归于无声,静夜悄然。

  她陷在黑暗之中,心头无来由一阵慌乱,指头紧紧扯住少爷特地给她睡觉盖的上等蚕丝被,将自己蒙了起来,抑下胸口剧烈的心跳。

  月光悄悄映上窗棂,更深露重,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失眠了。

  夏日暖风微熏,池塘莲花合起花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戏台上,戏末上演,几位乐师他试一下弦子、他吹一声喷呐,咿咿嘎嘎,好不吵嘈;戏台下,七个娇艳美丽的表小姐难得聚在一起,莺声燕语,娇笑如铃,一个嗓子比一个高,将丝竹乐音都给盖下去了。

  “哟,三表姐,你都二十了,怎么还嫁不出去?莫不是人老珠黄,没有人要了?这样咱观云表哥怎会看上你?”

  “呵!五表妹,你年纪轻轻,倒是心肠歹毒,爱造口业,姑姑不会喜欢你这种没有佛心的媳妇啦。”三小姐眨着涂了金粉的眼皮,神情迷蒙地道:“况且我和观云表哥年纪最近,从小玩在一起,他待人亲切和气,知我甚深,妾身唯愿托一良人,此生心愿足矣。”

  “你们光说自己的好有什么用?”四小姐比着莲花指,不经意地展示她指头上十个闪闪发光的金戒玉戒宝石戒。“我爹说,他会陪嫁我十万两银子、十辆车、五十匹马、五十个奴婢,教观云表哥好生威风得意。”

  “你做表面功夫罢了,观云表哥才不这么肤浅。”八小姐随时一卷在手,却不见她翻页。“我爹还可以拿出更丰厚的嫁妆,而且我会陪伴表哥日夜苦读,鼓励他努力向上,将来好考取功名,光耀侯家门楣。”

  “真是不害臊,还没嫁人,说得好像真的一样,还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大小姐呢。”七小姐正襟危坐,很不屑地道:“我的婚事,爹娘自会帮我跟姑姑姑爹说去。我会理家,又懂诗书,将来襄助夫业,非我莫属。”

  少爷怕了你们了。柳依依站在远远的场子外,心里直犯嘀咕。

  要是任其中一位表小姐嫁进来了,这个天天逼少爷念书考试,那个不时要少爷驾车游街展现阔气,还有的拿着帐簿向少爷追利润,她们之所以嫁给少爷,只不过想藉着少爷晋升为富贵的少奶奶,并非真心想嫁给少爷这个“人”——这样少爷会不会很累啊?

  同样地,老爷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夫人平日不管少爷,见了少爷就要他成亲,所以少爷总是在外游乐,嬉耍终日,就是为了逃避加诸在他身上的各样责任吗?

  可少爷总得长大,他终究得成为一家之主,为人夫,为人父……也或许到了那时,水到渠成,他自然而然就担当得起,无需她替他挂心?

  “观云表哥!观云表哥!”此起彼落的娇喊打断她的杂思。

  侯观云翩翩来到,依旧是俊颜带笑、玉树临风,后面照样跟来了帮他抬圈椅的随从,大摇大摆,走路有风,只差没人帮他打黄伞铺红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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