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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怀里的人儿仍在轻轻啜泣。他心中一叹,放开缰绳,将两臂圈紧了裹在披风里的她,俯下了脸颊,缓缓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都听到了。当奔雷聪出了城门后,一直保持安静的她仿佛有所知觉,又开始哭泣;风声呼号中,她的泣诉断断续续传来,他也逐渐拼凑出她的心绪,一颗心顿感沉痛不已。

  那年,朝廷暗潮汹涌,怎知竟会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而他一次又一次的逗弄、自以为是的教训她、甚至是冷言冷语刻意疏离她时,是否也一再地牵扯出她内心深处的极度痛楚?

  仰头望月,金黄色的月光染进了他的瞳眸,缓缓地化开了其中的沉郁,漾出了柔和的水波。

  他又低了头,以唇轻轻拂过她的发,轻声唱道:“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歌声缠绕着风声,悠悠缈缈地回荡在高崖深谷之间。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醇厚低沉的男声钻进了她的耳际,谈豆豆以为自己在作梦,她正卧在一条小船上,海水轻柔地晃呀晃,周身暖和得令她不想睁眼。

  君愁我亦愁……是谁?谁知她的愁?是谁低头弄莲子?又是谁在唱着她熟悉、想唱却不敢唱的曲儿?

  她止住泪水,倾耳凝听,歌声如梦,她不愿醒来。

  “豆豆。”

  她心头一震!她不是没有名字了吗?谁在唤她?

  “豆豆……”那声音顿了一下,再唤道:“谈豆豆。”

  她睁眼,清醒,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掌正在抚摸她的脸颊,拭去了她的泪水;她抓住这只手掌,抬起头,望进了一对深深凝视她的眼眸。

  幽深的毒龙潭里,没有吃人的怪兽,只有一泓似水柔情。

  “豆豆,你看。”端木骥扳好她的头颅,为她拉拢披风阻隔寒风,只让她露出一个脸蛋,再伸手指向了前方。“北方的山脉多么雄伟啊。那里有砍不尽的林木、挖不完的矿源;再过去是广阔的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你再看这边,东边一直过去就是大海,大海一望无际,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南边三十里是我们所居住的京城;再往南,是秀丽的江南,那里春天会长出绿油油的稻子,足以供给我天朝一整年的食粮;西边有大漠,有崇山峻岭,有奇花异草;更往西边过去,那里的人长相跟我们不一样……”

  “那是讨厌的昆仑国。”她开口道。

  他笑了,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正好将奔雷聪兜了一圈转回原处。

  谈豆豆放眼看去,天上孤悬一颗明月,四野高崖耸立,怪石嶙峋,前方大山盘旋而上,自成陡峭的天险。此处荒凉静寂,她见不到牛羊吃草,也望不着大海绿稻,但在他的引领下,她的天空亮了,视野开阔了。她爬上了天幕山摘雪莲,她踩住昆仑国的王宫屋顶叉腰大笑,她也到了江南,欣赏莲叶何田田……

  “我去不了。”她黯然道。

  “你去过了。你读过那么多方志,不都神游其中了吗?”

  “你都去过吗?”

  “有的去过,有的将来会去。”

  我可以跟你去吗?谈豆豆问不出口,不觉又往他怀里偎紧。

  “贴上他结实强健的胸膛,她突然感到害怕,很怕他又会像上回在藏书楼一样,将她推得远远的。

  会吗?会吗?打从他抱她上马,系上披风,密密地将她藏在披风里,一路以平王爷的身分和朝廷令牌,突破门禁森严的宫门,闯出了紧闭的城门,他就一直将她紧抱在怀里,不曾放开片刻。此刻,他会放吗?会吗?

  “你很冷?”他问道。

  “不,不冷。”她违心地回答,陷入了沉默。

  她很不安,很想扳开他抱在腰上的双臂,但又迟疑着不愿去扳,只因她好喜欢这种依赖的感觉……

  她低下头,眼眶微湿。他想方设法偷渡她离开皇宫,在黑夜里奔驰了三十里路,他何苦来哉?

  她从来就不敢猜测他的心思,即使他柔声唤她豆豆、唱歌给她听,她仍然当偎依的此刻是一场梦;在梦里,她放纵自己的心情痛哭流涕,也享受了无缘一见的奢侈风景,过往阴影早已随风而逝,未来的日子依然漫漫无尽,唯一能珍惜的,就是此时此刻。

  “抱歉,我失态了。”她怯声地道:“平王爷……”

  “嘘。”他拿指头掩住了她的嘴。“我是阿骥,你是豆豆。”

  “啊!”她仰头,看见了一张冲着她笑的俊脸。

  阿骥?撤去了藩篱,他和她就只是一对平起平坐的人间男女。

  是了,绝对是梦!在梦中她是个让他呵护疼爱的小姑娘啊。

  她眨了眨哭得红肿沉重的眼皮,瞳眸里映入了明亮的月光。

  “阿骥,为什么在京城看不到月亮,来这里就看到了?”

  “这里风大,将乌云都吹开了。”

  “为什么月亮是圆的?”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月亮就是圆的。”

  “对了,到底有没有盘古这个人?传说他死后身体变成大地,血流成河,汗变成雨,那为什么雨水不是咸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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