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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这一本打动了民初文坛,长达十多万字的骈体文长篇小说,安敏在各种文史资料上,早熟知它的大名,却迟迟没有机会一窥究竟。现在书就在她手中,她怎能轻易放弃?翻着翻着,竟入迷了起来,聚精会神的一页接着一页,连午饭都忘了吃!

  等到书玉傍晚从钢上回来时,她还一径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头也不拾,整个人陷入了小说的世界中。

  “喂!你不会打从我出门开始,就一直坐在这儿看小说,动也不动,连午餐也没有吃吧?”书玉吓了一跳,急忙询问她。

  “唔。”哪知安敏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随随便便应个声,敷衍着他。

  书玉见状,故做惨烈状,头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道:“又一个玩物丧志的家伙。”

  安敏别的不闻不问,骂她的话,倒是一清二楚的窜进她的耳朵里。她倏地闪上书本,扬起眸子,说:“你说什么?”

  书玉又是咧嘴一笑。“哦!原来是要被人骂才会有反应。”

  “你就净会菲薄人。”安敏站起身来想活动活动筋骨,却发现自己坐得太久了,猛然一站,头昏目眩,满眼金星围绕着她。

  “看什么?那么专心。”书玉走到她身旁,信手翻阅着桌上拉着的书。“《玉梨魂》?写什么的?鬼故事吗?魂呀,魄的,把你的精魂都给吸了去。”

  安敏笑得神秘兮兮的,道:“爱情小说。”

  “那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也会写?”书玉记起了安敏之前对他说的话:她是操笔写爱情,却不见得信仰书中的那一套标准及看法。

  “那不一样呀!我可没有《玉梨魂》作者徐枕亚的那种才情!啧!哀感顽艳,情文并茂,要不要也看一下呀?”安敏故意吊着他的味口说。

  “是吗?”书玉不置可否的,随即又问道:“简介一下故事大纲吧!看看够不够刺激。”

  那种老掉牙的东西了,会比现在五花八门的各种小说有趣?

  用膝盖想也知道,民初的社会风气,可比现在要保守多啦!

  “是写一个年青人到乡下去教书,寄住在当地的远方亲戚家,却和那亲戚家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谈起恋爱的故事。”安敏说着。果然简洁扼要。

  “这年头,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谈恋爱都司空见惯,不稀奇了,和个寡妇谈恋爱有什么好奇怪的。”书玉简直嗤之以鼻。

  “拜托你用点想象力好不好?”安敏大叹道。

  这个书玉,简直是个大浑人,丝毫不懂半点情趣。

  “你呀,闭起眼晴,想象一下,让时间重新倒转回民国初年,在封闭的乡间,一个敦正的青年,和一个被传统礼教束缚得死死的寡妇,他们的感倩是多么苦涩的结晶。你知道吗?他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火般炽热的感情,全靠书信诗词的往返赠与来传达。有一次,女主角生病了,男主角去慰问她,两个人也只是双目凝视,不发一言,互相流了几滴眼泪,说再见时,双方各写了一首诗,互赠罢了。”

  书玉听着听着,竟然哈哈笑了起来。“真有意思,哀感顽艳?我倒觉得好笑呢!话没说几句,居然可以爱得死去活来。”他摇摇头,随意问道:“那后来呢?”

  “你猜猜呀!”安敏说。

  “双双殉情了?”书玉随便乱说,猛地见安敏古怪的表情,他彷佛中了统一发票第一特奖似的,兴奋的大喊着:“哈!我猜对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还有几分天分吧?看来我似乎也有写小说的才情呢!搞不好真可以考虑转行哩!”

  “唔。”安敏不以为然的从鼻子中哼了一口气。

  “怎么了?开不起玩笑呀?”书玉见她不吭气,瞄了瞄她,故意问。

  “你呀,早得很叨。这么感份的故事,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这种没有感倩的人,写得出什么好作品,那才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安敏反记着,一面从他的手中抢回了那本《玉梨魂》。

  书玉耸耸肩,道:“好吧!这是一部伟大的哀情小说,男女主角纯情、贞烈,值得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效法,可以了吧?”

  安敏被他无可奈何的语气给逗笑了。

  “想当初这本书可能也骗了我曾祖父不少的眼泪吧?”书玉忍不住又说。

  “对了!你有没有赵言晏的照片?”安敏从椅子上跳起来问。“我翻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什么!譬如他的杂记啦,信札啦,手椅笔墨之类的。我实在对这个人感到十分好奇呢!”安敏热切的望着他,彷佛希望他马上可以变出一些和赵言晏有关的事物,供她一偿好奇之心。

  “赵言晏!”书玉又摇着头,“听你这样叫我的曾祖父,感觉真是奇怪哩!好象他就是你的朋友似的。”

  “咦?有可能哦!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的话。”安敏异想天开的说。

  她睁大了眼,随即又道:“我如果生在那年代,而且还是写小说的话,也许现在是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大长老,是现在人家研究的对象哩!”

  “那你只能感叹生不逢时了。”书玉嘲笑着她的幻想。

  “喂!到底有没有他的照片啊?”安敏忍不住又催促着。一个在书房中,会偷偷藏着这些鸳鸯蝴蝶派小说的男人,实在也令人好奇,想一睹卢山真面目。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个老头子嘛!”书玉不耐烦的说。“一个作古了几十年的人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安敏的好奇心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你胡说!”安敏不肯死心的抓着他话语中的漏洞。“你不是说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吗?那根本还来不及老去嘛!”

  这家伙,重要的大事忘东忘西,这种无关紧要的芝麻绿豆小事,安敏可记得牢牢的。

  “她的脑子构造,一定和一般正常人不一样。”书玉在心中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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