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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高穹先是惊讶对方动作之迅速飘匆,继而气恼自己居然拦阻不住他的行动,一听这问话更是气愤不已,"何时?你何不问问自己?"

  "这很重要,还请将军直说。"

  御赐的古玉被人闷声不响的偷走已是削足高穹颜面,这下又被这不学好的人才挑起苦涩难咽的失误,于是他越发怒发冲冠,"想知道,就先赢了我手中宝剑。"说罢,他提剑攻去。

  一时间玉箫与宝剑的撞击声连绵不绝,书房里人影翻飞有若飞鸟竞舞,那动作之迅捷轻俏,彷佛是训练有素的武师在广场上套招操演一般。

  二十招弹指即过,玉箫与宝剑在一阵绵密交击后猛然相抵,凝住他俩身形。

  "好身法!这样高绝的本事,这样雍容的气度,没想到却是个鸡鸣狗盗之徒!"高穹又是赞赏,又是遗憾,又是痛骂,突地撮口起哨!

  尖锐的哨音撕裂寂静,原本沉睡着的将军府突然清醒过来,鼓声咚咚如雨点般落下,响彻所有院落长廊,均整的步伐随鼓声迅速逼近书房,转瞬就到了门外,在窗纸上映出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就等将军一声令下。

  "今晚本将军非要你来得去不得,非要你从此乖乖学好不可。"高穹怒瞪着他,眼底是藏得深沉的惜才之心。

  "将军爱才,高抬贵手,在下永远铭记在心。"皇甫少泱哈哈一笑,掩饰心底对他这份看重的感动,然后一拱手,"夜深不便久留,在下这就告辞,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将军多多包涵。"

  笑声未落,人已穿窗而出飘落在屋脊上头,几个起落后就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同一夜稍晚,京城某座宅邸深处的阁楼里。

  纱帐密密的披垂着,将深夜的寒气阻隔在外,却藏不住纱帐里断续传出的呛咳。一名衣衫华贵的男子斜坐床畔,他的眼神温柔,表情平静,丝毫不透露紧锁在心底的苦痛。

  "你该服药了。"他轻声道,扶起女子,让她靠坐床头,而后手捧瓷碗,不惮其烦的将药汁吹凉,小心翼翼的喂入她嘴里。

  女子乖顺的将那产生下了疗效的药汁一口口咽进腹中,只因那早他的期盼,还有存在自己心中的那一丝丝对"奇迹发生"的渴望。

  可他俩都知道,时间……时间即将走到尽头……

  这时,轻悄的足音渐渐的靠近,在房门外停下,接着,一个恭谨无比的声音报告著:"启禀王爷,高穹还活着。"

  女子为这消息些微一惊,但男子舀取药汁的动作依旧流畅自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足音与来时同样轻悄的离开许久后,女子终于喝尽了药汁,躺回枕上。

  望着正专注的为她塞好丝质被毯的他,女子轻声一笑,"您跟高老将军的过招还没结束啊?"

  "当然,一山怎能容二虎?只可惜那颗棋子不听话,叨扰将军一晚就拍腿走人,让我少了隔山观虎斗的乐趣。那块双螭龙纹璧原本就是我故意留下来,用以引诱应天门残党去跟高穹自相残杀的错误线索,就算计策末成也不要紧。倒是那应天门的残党,非得想个法子铲除才是……"

  说到这里,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你想要我收手吗?"

  "妾身何德何能,怎敢剥夺王爷茶余饭后的消遣呢?"女子昏沉的闭上眼,在来得猛烈的睡意中挣扎回答:"为个弱女子而改变心意,这可不像您会做的事情啊……"

  翌日,悦来客栈。

  临窗的二楼雅座上摆着数碟腌菜、腐乳,半锅稀粥,草席上端坐着手捧粗制陶碗、优闲的享用早膳的皇甫少泱与尉迟楠。

  陶碗上水气蒸腾,遮蔽了皇甫少泱深思的眼眸。

  高穹该是个直性子的人,从他说了许多,却都只是指责他偷了御赐古玉的情况来看,应可断定他并未涉及应天门血案……不,就算凶手是高穹,他也很可能对率军灭了应天门一事毫不觉得愧疚,毕竟应天门不是什么善门福地,少了它,江湖说不定会变得较安宁……

  嗤,你都知道应天门的灭亡一点也不冤枉,为什么还用"复仇"这无意义的举动浪费自己的生命?你的日子再活也没几天了。

  另一个自己察觉那思绪的矛盾处,冷冷的讥笑着他,而他除了坦然领受这必然的命运外,无力做任何的改变。

  杀人者,本来就该死在复仇者的剑下──这话无论是对他,或对毁了应天门的凶手而言,都是成立的。

  一想到这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空虚围拢上来,紧缠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皇甫少泱,你再不醒醒,菜肴就要被我吃光了。"

  他猛然回过神,刚好与尉迟楠饶富兴味的目光撞个正着,不由得脸庞一热。才想要开口说句话打破这尴尬的一刻时,数骑奔马如迅雷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激起滚滚烟尘。

  马背上的骑士以中气十足的嗓音宣告道:"皇上有旨,立刻关了城门,捉拿谋掠骠骑大将军的钦命要犯──"

  嗯,高老头的动作顶快的嘛,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工夫,居然就能烦劳皇帝老儿颁布圣旨逮他,这般郑重其事还真是令他受宠若惊。

  皇甫少泱神色如常,心中暗笑:可惜,就算你们走运摸着我的影,又何来本事留下我的人?

  "他们说的……是你吧。"

  他一惊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尉迟楠若有所指的眼瞳中,一抹近似恐惧的感受钻进心房,喉头顿时乾涩无比。

  他强自镇定,不回避那彷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说?"

  她轻声一笑,打哑谜般的回答:"我的耳力不错,比起一般人更能听见远方的声音,尤其是在夜里。"

  听?是那一晚吗?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心脏卜通卜通狂跳,他强逼出笑容,状似好奇的追问:"像是?"

  尉迟楠丝毫不知他的平静只是表面,老实回答:"像是有人在屋顶上讲话啦……"

  果然!皇甫少泱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僵硬的等着对方宣判罪名。

  她却冲着他灿烂一笑,"原来你真的不是文弱书生,先前我是太小看你了。不过,江湖中人都是这样的吗?讲话又急又快,好像怕人听清楚自己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发现自己话里有语病,赶忙澄清,"我可不是存心要偷听你们说了些什么,就算要听,那又快又急的音调听来也只像是一团模糊的声响。"

  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皇甫少泱暗自松口气,终于有心力拐弯抹角打探消息,"但你怎么会这么猜呢?"

  "因为──"尉迟楠拖长语尾,故意卖个关子。"骠骑大将军。"

  "喔,原来我是在这一环露了形迹啊。"他试着说笑,但还没从紧张中缓过来的心情在他的话语中涂上一层不安的色调。

  她疑惑的瞟他一眼,蓦地恍然大悟,试着安慰他,"你别想那么多,一般人是料想不到的啦。不过,从圣旨的内容来判断,骠骑大将军目前还活得好好的,而我又希望你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刚与将军战了一场,赢得风光漂亮,所以,我猜是先前我给你提供的消息没派上什么用场,正主儿另有其人。"

  "也许。"皇甫少泱敷衍一声不置可否,看着一脸认真的她,半是试探半是玩笑的问道:"为什么我要是个武林高手呢?"

  她静静思索了片刻,"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有一个愿望的缘故吧。"

  "什么样的愿望?"

  "不值得一提的愿望,愚蠢的愿望。"

  这是拒绝回答的意思。皇甫少泱不再追问下去,低头吃苦冷落许久的稀粥,但那仍在心底隐隐窜动的恐惧让他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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