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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江南四大家同时娶亲。天还没亮,王媒婆便起床忙碌。

  她先到四家走动走动,又到女方家活络活络,还不时叮嘱轿夫仔细小心注意仪节,最后她拿出那张一个月前就写好的纸条,看也不看就递给众位轿夫,“一会儿你们就照纸条上写的去迎亲,千万别弄错。”

  王媒婆心中好不得意,却未曾发觉纸条上的嫁娶婚配离了谱……

  ***

  临安城里正值繁荣春色,旖旎花雨层层叠叠落在人来人往的生产者,浓郁的花香随风飘荡在瓦子尾巷里的文卷小铺西厢房。

  这文卷小铺可不简单,唐老头子当年也是进士一名,曾任官职,晚年之后才在这熙熙攘攘的瓦子尾巷里开了间小铺子,卖卖书卷墨画,日子倒也是充实得紧,不过……

  这里头最不简单的,并非这唐老头子。

  话说唐老头子晚年得女,此女秀色如画、无双无俦,四岁时便博览经史,五岁时便能吟诗作对,其聪颖天资令人赞叹,更让唐老头子当场愣住,愀然良久,不禁斥曰:“此女聪黠非凡,必为失行荡妇!”

  唐老头子以此为由,原欲将不满六岁的女儿送往道观修身养性,后虽禁不住唐氏苦苦哀求而作罢,却将她囚于宅内西厢,不允她外出,更不允她再读任何书籍,甚至杜绝后患似地绞断女儿一双白嫩玉指,令她从此不得再抓笔成书,无以走上风流女文人之道,再以燃香在她的眉间烙下修性的烙痕,才打消了将她送去道观的念头。

  但是……

  一日无书可读的唐诗意便觉面目可憎,于是唐氏每日到西厢房时,总会小心地带来一本诗册,只为瞧女儿那单纯而满足的笑容;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重责大任落到了贴身女婢绿翘身上。

  而这一晃,便已过了十几个年头……

  “唉……”

  今儿个西厢房里头,反常地传出幽声叹息。

  透过大开的窗棂,片片的杏花瓣飘落在靠窗边香案上,再调往一旁看,书册上头印着斗大的“曹大家传”四字,一双歪斜不全的玉指搁在书面上,而拥有这一双手的主人正蹙着蛾眉,口中念念有词。

  “古者,女生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大人也……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唐诗意又叹了一口气,低柔得像是掺上磁粉的嗓音又淡淡扬起:“这曹大家的思想可真是累及了后世的女子……”

  不全的纤白玉指翻开了蓝色书皮,映入眼帘的便是让她不解的《列女传》,令她又瞬地合上了书皮。

  真的,她真的不懂。

  这些年来透过娘与绿翘的帮忙,她所看过的书举凡“女诫”、“妇德行”、“妇女三从四德”,每一本书皆令她感到难以理解。

  为何要将女子的身分贬得这么低、这么卑微无用,这么地令人厌恶自己的存在?倘若有一日,属于女子传宗接代的任务给男人夺去了的话,她猜想这天下的女子是否要集体自缢去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有女子的存在?

  唐诗意下意识地望着一双扭曲变形的玉指,再抚摸着眉宇间遮去疤痕的小翠钿,绝美的唇角不禁漾起淡淡的苦笑;若男人真是天,那么爹绞断她的双手,半毁她的容貌,硬是要她修身养性,倒真是为民除害了,是不?

  当年一直不懂爹为何会这样狠心待她,直到前些年,她才慢慢地懂了;只因爹不想要个风流不羁的女儿,不想她也染上文人放纵的习性,遂在她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已然快刀斩乱麻地为她赐除任何未萌的事端。

  她该说爹是做得对,还是该说爹不懂女儿的心?

  古有红颜祸国殃民,却从未听闻过女文人兴风作浪、翻搅宫中栋梁,然而,爹仍是愿意相信古人所警惕之事,硬是毁了她的双手。

  这手……说毁了,倒也没毁上十足十,只因当年娘不顾爹的命令,硬是求来再世华佗为她医治双手,虽然无法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但她还是可以题诗作画,只可惜动作慢了些。

  不过美丑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终年待在这西厢房内,又有谁得以看见她这一双不全的手?还可以提笔已是万幸,若是完好无缺,却连一首诗都题不出来,那岂不是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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