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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唉!我早该睡在屋地上守着这孩子,他醒了动了,我也好早知道……”

  烛雁跟在后面默默想,那人醒了动了可能性不大,就算彻夜守着,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佟老头急急将床上人扶起,又是摸脉又是输真气,折腾了半顿饭的功夫,担忧地唉声叹气,痛惜这年轻的一条鲜活生命,说不行就不行了……忽然乍想起来:“快,叫泰占,把那棵六品叶拿来!”

  烛雁便又去将泰占唤醒,不消片刻,泰占也匆匆赶进来,将昨日转了一天也没舍得卖出的六品叶小心翼翼取出。

  六品叶是人参中的珍品,几十年难得一见,数月前撞了大运从深山挖回,原打算卖个好价钱,几乎可用度二十年。但此刻为救一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毫不犹豫拿出,哪管只是为吊一吊性命。质朴热诚的关东人,重情不重财。

  将切得极薄的参片置入少年人口中,只盼能吊得他一脉气息,佟老头很虔诚地严看死守,没有动静也时不时过去瞧上一瞧。烛雁守着烛台在桌边抱膝而坐,看烛影明明灭灭,像那人要断不断的呼吸,游丝一般,不知能否捱到天明。

  第二天,佟老头欣喜地发现,他捡来的少年人气息已经平顺许多,六品叶功效果然不同寻常,硬是将他从鬼门关边缘拉了回来,只是依旧昏迷不醒,请来大夫看过,也说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于是归家的行程一延再延,半个月后,佟家善良的老爹得意洋洋地宣布:这个拾来的孩子从今以后就是他的儿子了!不顾闺女反对,将之安置在自家陈旧的马车里,快乐地起程回关东。

  一年后。

  冬日夜长昼短,鸡叫三遍后,天才蒙蒙亮,烛雁照旧被阿爹的碎碎念吵醒,翻个身,习以为常地再度朦朦睡去。

  模糊的念叨声不绝于缕地钻入耳中——

  “阿岫,你冷不冷?”

  “昨晚睡得好不好,做梦没?爹没睡得太死踢着你吧?”

  “喝不喝水,上不上茅房?”

  “早上想吃什么,一会儿叫丫儿给你做。”

  “明天爹去打狍子给你吃,剥了皮给你做对护膝,天越冷,狍子皮越显暖和……”

  偏心!对她这个亲闺女都没这样嘘寒问暖过。不经意地想着,渐渐睡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敲炕沿声,“梆梆梆”的,让人生恼。

  “起来起来,当你是满人家姑娘哪,养尊处优的,这么晚还不起!”

  烛雁不耐地一睁眼,吓得佟老头气势全消:“呃,那个……阿岫找你。”

  慢吞吞坐起,拢了拢睡得散乱的长发,烛雁还贪恋着被窝的温暖,磨蹭了一阵才从褥底拽出小袄穿上,“他手脚都按摩完了?”

  “嗯。”佟老头边往外走边叮嘱,“我去点炉子,你给阿岫梳头擦脸,不许再睡了啊。”

  烛雁打着呵欠叠起被,一大早的炕犹有余温,抱着褥堆又情不自禁眯眼。阿爹在门口催命似喝了一声“还睡!”吓她一跳,皱皱鼻子穿鞋下地,凉气随即袭来,赶快趿着鞋子一溜小跑进了东屋。

  东屋炕上躺着一个人,是一年前从陌生人变成家里一员的年轻男子,他当初从昏迷中醒来,至今不会说不会动,要帮他穿衣吃饭,梳发净面;要伺候他洗澡方便,教他说话认人……阿爹被折腾得乐在其中,却牵累不幸生为佟家女儿的她。

  爹请邻居时老先生为捡来的爱子取名,时老先生大笔一挥写下“白岫”二字,取白云出岫之意,喜得爹爹整日阿岫长阿岫短,她这位哥哥无甚反应,她的耳朵倒快要生茧。

  一年的将养也不是丝毫不见起效的,至少他会看人了,也会偶尔发出单音字,最让佟家阿爹椎胸顿足的是:他说出的第一个词不是“爹”,而是——“丫儿”。

  烛雁将白岫扶起靠在墙上,他在看自己,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他现在能认得一些人,像爹和她,邻居泰占大哥、时老先生及其独子汉庭哥,因为自己与他朝夕相对,他便很明显地尤为亲近依赖她,每天大早一醒来,就用眼神示意要找她,像只刚脱壳的鸡雏。

  褥里暖乎乎的,烛雁睡意未褪,将被子拉起来覆在他和自己身上,围得密不透风,趁佟老头在外头通炉子生火,偷偷倚着白岫肩头再打会儿瞌睡。感觉才一合眼的功夫,狡猾的阿爹就在屋外敲窗棂:“还睡还睡?太阳都老高了!”

  好烦……烛雁决定今天再教白岫说两个字,气翻她那啰嗦偏心的阿爹。

  “烛——雁——”

  拉起他的手,将指腹抵在自己的唇上,让他感觉口型变化:“烛——”

  白岫安静地看着她,眼瞳如初生稚儿一般纯净清澈。

  “雁——”执着他指尖,抚在她咽喉处,让他感受声音的震动。

  他微微笑了一下,像是觉得好玩,渴盼地盯着烛雁,希望她再次重复,等待那一刹传来的有趣触感。

  “来,你也说:烛——”烛雁把他的手放回他自己咽喉上,拉长音调地教着:“烛——雁——”

  他不肯了,皱着眉,垂下眼,拒绝学习。

  “好吧……”烛雁妥协,重新换位置,“跟我学:雁——”

  白岫全神贯注地观察她的颈子,完全置她的苦心于不顾,半个音也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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