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楚茜茜 > 画中情人 > 


  “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何每次总见我一个人?”

  午叶怔了一会儿,有点难为情,觉得自己问太多了。“我跟先生分居了,整整十四年,没有办离婚,我有一个女儿,在西德念书。”“西德?哪一个学校?” “海德堡大学,那是个古典的城镇,我比较安心。”

  “唉!为何婚姻带给人的总是挫折?”小桃子感叹。

  “嗨!看看你。你只是个年轻的孩子,哪来这么多忧虑。”崔讪笑。

  “崔阿姨,你快乐吗?”小桃子问。“崔阿姨,你别理她,她常常神经过敏,就问人家这类问题。”

  午叶瞪小桃子一眼,小桃子嘟嘴。

  “没关系,我喜欢答。我十八岁以前跟二十八岁以后,快乐。前者是因为纯净天真,所以快乐;后者是因为平静,以也快乐。”“那中间十年呢?”小桃子又问。崔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是黑暗期,不能回忆的黑暗期。”

  崔穿了一身白,白色棉质的紧身洋装。

  可是小桃子却问她。

  “你喜欢穿黑衣吗?” “喜欢。年轻的时候,尤其喜欢,喜欢穿黑衣,过刺激而神秘的生活。现在—— 不了,人老了,穿黑衣更显老态。我就改穿白衣,过着看似空白却平静的日子。”午刚和崔是什么样的朋友,午叶并不知道。他只是有一回不小心遇见他们。午叶正准备避开,午刚却叫住他:“叶儿,这么巧,这是崔阿姨。”午叶礼貌的问候。

  而崔那天也是穿了一身白,那柔软的白色丝缎松松的裹着娇躯,低胸、膨袖显出女性的墉懒与妩媚。并不佩带任何的华丽珠宝,只在腰际以别针和简单的珍珠耳环呼应,最特殊的是,那以洁白蝴蝶连缀成长长的披肩,于清新、自然中散发高雅的气质。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要喊她阿姨,午叶犹豫了好一会儿。

  后来知道了她的年龄,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像四十几岁的女人。不论是她的身形或散发出的气质皆不像,有时会觉得她说话的神情像孩子,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有时甚至想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想喊你阿姨。因为那对不起自己的感觉,我能不能喊你,就像你喊我叶一样。”但午叶总开不了口,或者是根本没机会开口。因为每次见面,崔总是站在父亲身边,偶尔有机会单独见面,就像今天,身边却多了一个桃子。“阿姨,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一个人过日子,不寂寞吗?” 桃子又问了。

  午叶实在不懂,她怎么敢问那么多敏感问题。而崔却那么不在意。从她的神情中,丝毫看不出她的不悦或忧伤。

  一个四十几岁的怨妇,不是吗?

  而为何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怨妇,这大概是她不老的原因。那她的落寞呢?藏到哪去了?

  她拿起酒杯晃动,很平静的说:“寂寞有时候是好的。当你厌恶人群的时候,它是好的。”

  “你喜欢一个人生活?”午叶问。

  “我曾经害怕一个人生活,就像很多人都害怕生老病死一样,而伤害最深的,永远是人。往往是你最爱的人。如果有两种毒药,一瓶装了寂寞,另一瓶盛满伤心。你觉得应该选择哪一瓶?”

  她望着桃子。桃子那年轻的黑眸却是茫然的。

  “能不能都不选?”桃子答了最笨的答案。

  “由不得你。人生的道路上,常常都由不得你。在古代皇帝迫妃子上吊,妃子就得上吊。而现在你做哪一件事,不用周遭的人来认同你?每个人吐一口口水,就足以淹死你。”

  桃子点头表示了解。

  午叶的脸都红了,因为他知道他问了最笨的问题,跟那些好奇而又愚昧的人们,有什么不同呢。没事就爱问。

  你结婚了吗?

  有没有小孩?

  小孩念什么学校?补了钢琴、电脑,还是芭蕾?

  先生做什么的?一个月多少薪水?够不够买颗天然钻石给你?开什么车子?家里住了多少只老鼠?

  是啊,好像除了这些话之外,就没别的可以说了。而说了这些好像是关心的话之后,又怎么样?

  身上不会多半块肉。你家的金条还是你家的。无所助益。

  可是每个人一样爱问!然后胡乱的取笑或嫉妒一番。

  所以午叶觉得愧疚。崔并不认为他和那些无聊的人们,有什么不同。真关心和假关心,并不容易分辨。

  而她的寂寞仍旧是她的。

  崔烧了很多好菜,请他们吃晚饭。

  而她的神情始终是愉快的。

  小桃子却说:“会不会太叨扰你。”真是多余。

  崔笑着说:“不会。有时我是需要叨扰的。不然我会忘记自己还存在。”

  是啊!人如果失去活着的感觉。那跟死了有什么不同,只是躯体没腐烂罢了。

  “小桃子恋爱了吗?”崔夹了虾球给桃子。

  “没有。”桃子毫不考虑的就回答。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她并不问为什么?也不认为桃子没对象,却说我可以知道原因吗?好像桃子是故意不恋爱似的。

  “当你肚子饿的时候,你是不会注意周遭风景的。即使它美的像天堂,你也不会留恋。你只会希望快点找到食物,我想,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我没心情恋爱。”

  午叶听完是那么的心惊,仿佛他亏待过桃子。

  但仔细详想,他又何尝善待过她!至少他从没问过她这样的问题。从不知道她心里的恐慌。

  他的耳根禁不住的红了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一个人在外国怎么生存呢!

  心里的恐惧可深了,而好笑的是当年认为是对的选择,现在回头看到全错了,可是人生只有一次,根本回不去了。”她终于露出忧伤的面容。

  “不管如何,人绝不能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不然终究要后悔的。”她深深感叹。

  午叶在苏雩的办公室。呆坐。

  苏雩也不知是生气不愿理他,还是真的忙。

  这年代做男人真悲哀。午叶不敢不耐烦。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像女人,像那些无所事事的女人,坐在老办公室里等老公下班。

  好不容易苏雩忙完了,抬头看他一眼。他还得装出温柔的微笑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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