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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日,是他昏了头,爱宠她到极致,竟一时把祖宗家法给忘得一干二净,现下冷静镇定了下来,自然不能再由得自己和她任性了。

  “阿旦,”他强忍着胸口如刀绞的心疼不舍,索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总之,孤只会宠着你便是了,旁的你就不需要再操心挂怀了。”

  她被他熟悉温暖的怀抱紧环着,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孩子呢?”独孤旦听见自己嗓音低微地问。

  “什么孩子?”他一怔。

  “她是皇后,能名正言顺为你生子,日后她诞下的会是大儿,是嫡子,而我生的……”她痛楚地闭上眼,嘴唇青白而无力地道:“将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

  当年,阿娘是正室,所出嫡女被宠妾的庶女生生压得不见天日。

  今朝,她为宠妃,日后所生的庶子将是皇后嫡子的骨中刺,是他们眼中最最卑微的存在。

  高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心乱如麻,脱口说了一句:“她是后,所出自是嫡子,你……阿旦你得了孤全部的爱宠娇惯,孤心中只有你,难道这还胜不过一切吗?”

  独孤旦一如遭甫殛,倏地推开他,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高壑被她看得莫名心慌意乱,心虚愧疚却恼羞成怒起来,粗声粗气地嚷道:“孤并没辜负你,孤说了这辈子只宠你一人,孤会做到,当初你不也只想做孤的宠妃、甚至是奸妃吗?怎么现在倒跟孤又争起了其他?阿旦,你究竟看中的是孤这个人,还是孤这个君王的身份?”

  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个贪恋荣华富贵,是个得寸进尺的女子,得了宠还不够,还妄想拥权……

  原来,他就是这么看她的。

  独孤旦所有的挣扎希冀盼望和痛苦刹那间全消失了……

  痛到极点,俱化灰烬。

  是,是她贪心了,是她忘却了自己初始原来的模样。

  爱仍在,却是她变了……

  阿旦啊阿旦,人怎么能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舍呢?

  现下,她又何须告诉他,其实萧妃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温良恭俭、宽容大度?她又何必让他明白,女人的战场毫无烟硝,厮杀却只有更阴毒残忍,小小侯府已是如此,在这深宫后苑之中,面对一个身份势力比她庞大太多的皇后,只有他的宠爱,又能护持到几时呢?

  他能疑了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有一天,他会厌,她会累,然后两人之间面目全非,再不记得当初那份心动缱绻爱恋痴慕。

  “阿旦?”高壑见她久久不言语,莫名惶惶心慌了起来。“你,唉,孤的意思其实是——”

  “阿旦明白。”她轻声开口,对他扬起了一个微笑,那笑很美、很疲倦,就像欲振乏力的蝴蝶,在飞起的一刹那便已坠落。“阿旦都明白。”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眨也不眨,仿佛唯恐下一瞬她就消失在自己眼前,喉头一阵阵发干。“你……真的明白孤的心意?”

  “是。”她温柔地道:“阿旦都明白,阿旦都听您的。”

  “当真……都听孤的?”他不知怎的,心里却越发没底,总觉不对。“你当真不怨孤,不……恨孤?”

  “嗯。”独孤旦一反常态,主动乖顺依恋地偎入他怀里,紧紧环着他的劲腰不放开。

  “阿旦心悦你,如何舍得恨?”

  他闻言欣喜若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将她抱个满怀。“孤便知孤的阿旦最深明大义,和孤最是两心相契。”

  “主公,阿旦可以求您一件事吗?”她在他怀里低声问。

  他悚然一惊,戒备地开口,“什么事?”

  她莫不是……又要说什么配不起他的浑话了?

  高壑一想到魏国元拓那几乎是贻笑天下的“贤后自休”事件,不觉心悬得老高,全身肌肉紧绷,下意识将她箍得更紧了。

  “我现在有钱有宠,是主公最为爱重的贵妃,我那庶妹如今是不敢再得罪我了,可南齐侯府中人曾对阿旦与阿娘做过的一切,我至今仍意难平,怎么也不可能就此饶过他们。”

  独孤旦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他,娇憨撒赖地求道:“恰好皇贾里的布司行人要南下购丝,主公,你就答应让阿旦随行衣锦还乡,到南齐平安候府好好威风一回吧?”

  他眸底那一丝戒心消失无踪,起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宠溺欢悦。“好好好,只要阿旦能出这口恶气,孤什么都依你一要不要孤干脆也陪着你出使南齐,大大为你撑腰?”

  “谢谢主公,可报仇要自己来,否则滋味也就不那么甜美了。”她低下头,无限眷恋地蜷在他怀里,不再抬头,也……不敢再看他。

  主公,我的阿郎……

  请容许我,这个因你爱宠而生的奸妃,挟着你给我的宠爱,最后再任性一次。

  “这……”高壑犹豫了起来,总觉内心严重不安,有哪儿不对劲。

  “实话跟您坦白吧。”她幽幽地开口,“萧妃为后……阿旦心里还是不大痛快,可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但您让我眼睁睁看着您册封她为皇后,看着您同她风光大婚,阿旦做不到……倒不如眼不见为净,我回南齐办事,您在北齐娶后,待得……尘埃落定后,阿旦再回来,好不好?”

  他一颗心登时酸软成了一团,一双铁臂紧紧抱着她,半晌后才低哑道:“好。”

  可怜的小阿旦,这次怕是真的伤心了……

  不过待得他大婚之后,他再好生弥补她,无论如何总不会教她受委屈的。

  思及此,高壑微松开臂弯,正色地道:“阿旦,今晚孤晋封萧氏为淑妃,按宫规是该到她那儿歇下的,你放心,孤去去就回来,有些话孤得同她说个清楚,让她务必将你当做亲妹妹那般疼宠,她向来温顺贤良,不会不明白孤的意思的。”

  独孤旦凝视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心一震,想再仔细看清楚些,却见已嫣然一笑。

  “好,阿旦等您。”

  他也笑了,喜悦地摸了摸她的头,又低头好生耳鬓厮磨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去了。

  独孤旦静静地坐在燃着明亮灯火的珊瑚树畔,满室的富贵繁华,却只是在她身上打下的美丽幻影,摇摇晃晃,恍恍惚惚,一如镜中花,水中月……

  这晚,高壑并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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