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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刘惜秀仔细小心地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用油纸包了,再放进青布巾里,打了个结,顾不得大锅里还熬着清粥,抱了包袱就急急往外奔。

  在大门口,病容憔悴的刘夫人披了件厚披风,在奶娘的搀扶下亲自送刘常君出门应考。

  “君儿,娘对你有信心,咳咳咳……”刘夫人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大手,“你爹的遗愿,咱们刘家能否重振家声,都靠你了。”

  “娘,孩儿都明白,您放心。”刘常君俊朗的脸庞透着淡定和坚毅之色。“孩儿不会教爹儿您失望的。”

  “好、好……”刘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感伤,频频拭泪。

  “时辰不早了,孩儿也该出发了。”他温言辞别母亲,可举步往阶梯下走了几步,又不禁回首瞥望了一眼母亲和奶娘身后。

  怎么不见她人影?

  察觉到自己竟患得患失,他不禁悚然而惊,甩了甩头,毅然迈开大步。

  “等等……等一下!”那个熟悉的嗓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背后响起。

  刘常君脚步倏顿,难以自觉地猛回头,眼神亮了起来。

  “常君哥哥。”刘惜秀来到他面前,努力抑下急促的低喘,将那只青巾包袱递给他,“这些包子给你带去的。”

  他低头看着那只包袱,伸手接了下来,掌心里传来的温热暖度奇异地熨贴入了心底深处。

  一早不见她,原来就是为了去做这些包子?

  他嘴角微微上扬,想笑,却发现喉头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路上小心。”她仰望着他,轻声叮咛。

  刘常君只能点点头,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位于南城的试场。

  他一定要成功抡元,才不会辜负所有支持自己的力量、和幸福。

  乡试放榜,刘常君果然一举高中,成为今科举人首位。

  消息传来,刘府准备了许久的那串鞭炮,终于得以高高挂起燃放,噼哩啪啦地炸了开来、响彻云霄。

  只是在喜气洋洋的鞭炮声中,户部的限令迁出的最后期限也到了。

  “你说什么?”刘常君尚未自中举的兴奋里回过神来,就被一脸公事公办的户部执令官员的话惊呆了,“明日午时……搬迁出府?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刘公子,啊,不,是刘举人。”执令官员面上客气,口气却很严肃,“三个月前户部已下了公文,还是贵府上的秀小姐收的。公文上明明白白写着,刘大人故世已两年,依据律法,户部本就该收回这座官邸的,还请刘举人莫与下官为难才好。”

  “所以说,公文三个月前就来了?”他脸色变得肃冷,心直直沉了下去。

  “是。”执令官员唯恐他不认数,又被了一句:“贵府上的秀小姐接下公文,若你不信,可以去问她。”

  他闭上双眼,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了。大人请回吧!”

  “那明日……”

  “明日午时前,我们自会离开。”

  “那下官就能回户部缴令了。”执令官员松了口气。

  刘常君木然地站在大厅里,全身血液像是自脚底流失得涓滴不剩,只剩冷冰冰的背叛和绝望。

  她,究竟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这么对他?

  “常君哥哥……”一个微弱的嗓音颤抖地自他身后传来。

  他眼神冷漠,头也不回。

  “请你听我解释……”刘惜秀紧紧绞拧着双手,脸色惨白,呐呐地道:“那是因为、因为——”

  “娘在寝房里吗?”他淡然地开口。

  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道:“是。娘她……”

  “我去看看她。”他和她擦肩而过,神色疏离遥远得令她心惊胆战。

  刘惜秀僵站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深夜,偌大的刘府里,静得像是已无人迹。

  刘常君负手伫立,默默看着春冰薄浮的荷花池。

  眼前唯见满池残枝,未有半点生气。

  逝水流年太匆匆,不过短短两年多,不见它起高楼,却见它楼榻了。

  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苦、最漫长也最难熬的日子。

  读得满腹诗书经论,日后卖予帝王家,可眼见此时此刻,纵使一身才华,也阻止不了命运捉弄、生活逼人。

  他,就要离开这承载了刘家光荣岁月,以及最无忧无虑童年时光的“家”。

  仿佛生生地切掉了他身上的一部分,血流如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干为止。

  是,他是满腹怨恨的。

  他恨爹早逝,恨苍天弄人,恨刘家竟会走到人亡家破的一天,恨自己为什么无能力挽狂澜,更恨——

  “常君哥哥。”

  他身子微僵,没有回头,冷冷道:“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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