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承平日久,以致近来武林中最惊人的消息,竟是“血海书生”钟其鸣的猝逝。
血海书生钟其鸣,可说是百年来难得的异数。十二年前,他突然声誉鹄起,却无人知道他的身家背景、师承来历,简直是石头缝里蹦出的孙悟空,除了身负血海深仇之外,世人对他竟一无所知。
他的武功大开大合,正气堂堂,却又诡魅难言,处处出人意外,即使见多识广的武林耆老,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
于是,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他以一人之力,花了两年时间荡平鄱阳三十六寨,报了他所谓的血海深仇。
在这段期间,他也找到了一生的伴侣,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妻子丁羽华虽然极丽绝妍,却半点也不懂武功。
不过最令人错愕的是,在他声望如日中天之际,他竟宣布大仇既报,他将携妻归隐,不问世事。
可尽管如此,仍不时有江湖人物前去造访他们隐居的小谷,与他切磋比试,谈武论道;他本身也并非足不出户,至少他每年都会带妻女到洞庭湖畔,拜访他的大姨子丁汝君。
“上香吧!”
娇嫩而虚弱的童音唤回了他的意识。供桌上的神主牌位,看在眼里格外扎心,任谁也无法想像,武功冠绝当世的血海书生,竟会在春秋鼎盛的三十五岁猝然身死。
血海书生一家三口前来洞庭湖作客才没几天,钟其鸣便在午寐时无疾而终。他夫妻二人素来鹣鲽情深,感情弥笃,以致伤心欲绝的丁羽华竟抱着丈夫的尸首投崖殉情,而将年仅八岁的女儿遗留给姊姊丁汝君。
丁羽华并非江湖中人,她的死也成了少有人知的秘闻,然而他却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因为他,殷振阳,正是钟其鸣唯一的爱徒。
他六岁拜师,初时还在自家与师父住处来来去去,十岁之后,更长住小谷,潜心习武,直到一年前他父亲病重垂危之际,他才回到家中,一肩扛起身为长子的责任。
他与钟家的渊源犹不仅止于此,钟其鸣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岳丈,钟家遗孤钟采苹便是他自幼聘定的未婚妻。
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这座位于洞庭湖畔的深宅大院,正是钟采苹暂时的栖身之地。
接过递到眼前的三炷清香,殷振阳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小手接过他献上的清香,插到桌上的香炉中。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细的叹息。
猛然回神,殷振阳这才发现,钟采苹动也没动,小手的主人是她的表姊石棣茹。
他对石棣茹并不陌生,师母与石夫人丁汝君姊妹情深,时有往还,所以从小别扭怕生的钟采苹,只和这个大她几个月的表姊感情极好。
如今,她对石棣茹的依赖更甚于从前了。
静立在供桌前的钟采苹,半个身子藏在石棣茹身后,一手揪着她的衣袖,眼中的迷茫好不令人心疼。
她从来就不是活泼的孩子,现在对陌生人更回避了,依然澄澈的明眸此刻却空洞无神,脸色也苍白如纸,仿佛大病未愈。
她虽然对习武没有多大的兴趣,但自幼家学渊源,内功颇有根基,脸色一向红润粉嫩,有如夏日初绽的水莲花,如今形色憔悴枯槁至此,看来父母双双猝逝对她的打击不问可知。
在殷振阳观察钟采苹的同时,他知道钟采苹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而他也发现她眼中的惶然和戒备。
父母双亡之后,他便是她最亲的人,不只是她的未婚夫婿,两人更有多年朝夕共处的情谊,她的惶然戒备所为何来?
“如此剧变,实是令人遗憾,石夫人还请节哀。”
“多谢殷夫人关怀。”
小厅的另一头,两名妇人正在交谈。
殷振阳毕竟还是十六岁的毛头小伙子,尽管身为长子,但家中上下事务仍大多由母亲决断。
接回钟采苹,正是他母亲顾德音的主意。
姊妹同姓不同门,出嫁之后,就不再是一家人,再怎么手足情深,让钟采苹寄居在姨母家中,仍是大有不便。
她双亲健在之时,已将她的终身托付于他,如今她骤失怙恃,他自该承担起保护照顾的责任。
“今日我母子前来……”
顾德音才开口,钟采苹娇小的身子颤抖得竟似秋风中摇摇欲坠的黄叶,几乎站立不住。
石棣茹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殷振阳的反应也不慢,抢上前去,捉住了钟采苹的右臂。
钟采苹虽然没挣开他,却选择靠在表姊肩头上。
殷振阳霍然明白,她显然知道他们母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接她回殷家,但她并不想到他家去。
她对表姊的信任与依赖皆远胜于对他,所以她不想离开石家,所以她才惶恐,生怕姨妈会将她交给殷家人。
尽管在电光石火之间有了这层认知,殷振阳并不觉得不快,另一股更大的冲击已占据了他所有的感觉。
他捉住了钟采苹的小臂,随即本能地牵起她的手,透过相贴的掌心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她体内。
但他却错愕的发现,她的经脉中虚虚荡荡的,半分内力也无,而自己所输入的真气也有如泥牛入海,转瞬间就无影无踪。
难怪她的身子如此虚弱,气色如此苍白,她的内力已荡然无存,无异于武功被废,没瘫卧在床已是万幸,还能安健到哪儿去!
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妹……”
他的惊呼引起两个大人的注意,丁汝君叹了口气,摇摇头,良久才道:“两位有所不知……”
石棣茹皱起小柳眉。殷振阳在搞什么?没看见苹儿连站都站不稳吗?还净杵着像根柱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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