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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真的只是室友吗?

  疑惑中。

  “要不要谈谈?”等余旸弄干了自己从浴室出来,容与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审案。

  余旸慢吞吞地进房间拿了本相册交到她手中,再慢吞吞地挪到她对面坐下。

  “我刚刚跟二哥吵架了。”

  这些照片拍的应该是他和家里人吧,容与一直以为他是独子,原来上面还有这么多的兄姐。每一年都会有一张全家福,但是显然其中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比如说为什么后来扮演父母,角色的人,形貌和原来的不一样,为什么之前有五个孩子后来只有四个,为什么这些孩子长得没什么相似之处,为什么余旸的表情从六岁前的鬼灵精怪变成了之后的乖巧烂漫——

  这是一个并没有多少情节的故事,但是余旸一字一顿地叙述,使得它直到暮色降临时才告一个段落。

  “……就是这样。一本烂账吧?”他自嘲地苦笑。

  容与看着他颓丧的样子,百感交集。

  这么重大的秘密,他竟然能憋在心中十七年,六岁的小孩啊,已经有了这样决绝的心思。

  幼失怙恃,寄人篱下,兄姐又非亲生屡有去意,他忐忑地、用力地守护着这个家的完整,却没得到多大的认同和成果。

  也算是飘零身世了吧,令人万分同情。但是容与还是忍不住用力捏起他耷拉的脸颊,使劲地往外拉。

  一阵剧痛,余旸被迫从感伤情绪中回到“血淋淋”的现实。

  “你笨死了!”容与气呼呼地松手、叉腰、居高临下死瞪他。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余旸揉着脸颊,心里也很不高兴。他剖白这么多年心结的举动竟然被一个“笨”字注解完毕,这女人简直是丧尽天良,一点都不珍惜他把她视作密友的荣耀。上一次他告诉简单的时候人家反应积极多了。

  “笨蛋笨蛋笨蛋!”容与大着嗓门连说三遍,气愤和疼惜,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多——乱讲,什么疼惜?八成是被他气到出现幻觉了。

  “你再说,再说就揍你!”

  “还不承认!你说,你有没有告诉过家人你的想法?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把所有心事都憋在心里,装傻充愣就可以留住你哥哥姐姐?”明明就是自己消极不作为,还要在一边郁闷,这是哪门子的闷骚作风加个人英雄主义?照他这种想法,再容易的事情也会变得超级复杂。

  “你以为我告诉他们,他们会听吗?他们只会当我是小孩子,只会认为我的想法很奇怪!”他也曾经试探过的啊,哥哥姐姐包括姑姑他们总是会用小孩子别管那么多的说辞打发他,好像他什么都不应该知道,什么都不必管。

  “那是因为你把自己装成很幼稚来骗取他们的关怀!你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他们用对待小孩子的方法对你有错吗?”典型的倒因果逻辑错误,真是服了他。

  “我——”余旸一时语塞。

  是他在装小孩子吗?是他过分夸张了自己的幼稚才让自己变得这么痛苦吗?是他的缘故才使得那个家永远都不像家?

  “我做错了吗?”他看向容与,从未见过的惶恐眼神印进容与心板,让她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

  像是不经意地执起他手——很冰。

  “你没有错。你六岁的时候会这样想一点都没错,但是你被当时的念头禁锢住了,以为只有装作不知道你和他们毫无血缘,才能把名义上的关系维持下去。但是你忘了一件事,”她顿了顿,“你已经成年了。在很早以前你就可以独立地思考和处理事情,不应该像小时候那么无助那么狭隘,不应该一旦触碰到了这个秘密就学鸵鸟一样找地方躲藏。”而她,也因此与这个彼得潘结下了一段孽缘。

  “是吗?我可以直接跟他们说出心里话?所有人不会从此分开?”他反握住她温暖的手,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

  容与吐了口气,无奈看他:“你认为只凭对笨笨的你小小的担忧,就可以让你的哥哥姐姐留在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并且一留就是十七年吗?”

  “那还有什么?”余旸觉得自己无法思考,只能接收。

  “是牵挂是亲情啊。”当局者迷吧,他明明是个这么聪明的人,却偏偏想不通其中关节,“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当初就没有非要走的意思,留在这里他们心甘情愿。只是他们不善表达,所以才没有传递给你这种信息。”

  余旸猛地抬起头,为她的说法感到惊愕:“怎么可能?”

  容与没有回答他,只是扔下了另一颗炸弹:“你的家人们,我都见过了。”

  她伸出手指点着那张全家福:“你的姑姑和姑丈扮作黄石公和黄石婆,来试探我的品德是否跟张良一样高尚。你的姐姐有一个黑得很可爱的小孩。

  你二哥真的很有威严,连问路的时候都能让人下意识毕恭毕敬。”

  修长的指尖移到晗的脸上,容与笑成一朵花:“你三哥最好笑,拉着我说了半天他弟弟尿床、骗人、溺水之类的事,口气说得我好像应该认识那个小孩一样,然后看到一个女孩子跑掉,他就飞也似的飘走了。”

  她轻轻合上相册,凝视处于呆愣状态的他,下了结论:“余旸,他们发自内心地关心你爱护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很笨。”

  “真的吗?”余旸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姑姑和姑丈的行为可以理解,姐姐一向好事,但是连二哥和三哥都会为他去试探一个女孩子,那代表了什么?如果不是家人,他们还会为谁去做这种无聊事?

  他兴奋地捉着她的肩膀摇晃:“真的只要说出来,就会得到我想要的?”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得到保证——蹉跎了十七年,他不想再浪费一秒去猜疑。

  “我不能承诺什么。”在见到他的失望之前,她急忙补充,“但是一定要去试试,就算只是让他们了解真正的你,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失败了,大不了我继续收留你啊。”

  余旸的眼神黯了下来。

  还是有可能失败的啊。万一到时弄巧成拙,连台面上的血亲关系都就此结束,那时他情何以堪?

  “余旸?”咦?这颗大头什么时候倒在她膝盖上的?

  “嗯?”

  “嗯什么嗯?你什么时候跟你家里人开诚布公?”拖在那里弄得心理负担沉重,很好玩吗?

  “再等等吧,我好累。”他的口气含糊,调整了下方位。

  “我跟你说,再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到时候你哥哥姐姐他们娶的娶嫁的嫁,都自立门户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再解决这个问题?你听到没有?余旸?”

  没有反应。

  她觉得奇怪,扳过他脸一看——Shit,竟然睡着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苦水吐完了就撂下她一个太监干着急,自己睡大觉去,真是乱七八糟!

  心中虽然不悦,却仍是轻手轻脚地把脑袋摆了回去,怔怔地盯着他的睡容瞧。

  他总是笑笑的,爱耍宝,无忧无虑,就连睡着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愁苦的表情。不是自动开口,没有人会看出他藏着这么多烦恼。

  好奇怪的一个人啊,看似简单,心思却那么复杂。但是又不会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如意而去愤世嫉俗,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大多数时候他是开朗的,那种开朗不可能伪装得来,只能说天性中的乐观因子使得他的耐受力好于常人,又深谙自我减压之道吧。

  怪人!她轻轻地在他脸上打了个叉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在人家脸上摩挲了很久。

  那不就是俗称的吃豆腐吗?

  她为什么要吃他豆腐?就算他长得不错,也没有秀色可餐到她非要摸一摸才过瘾的地步吧,而且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

  但是她的确是第一次发现他睡觉时候的表情很可爱,第一次发现他鼻翼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第一次发现他的耳朵很大很厚睫毛短得很有精神,难道——

  容与遽然一惊,按着自己不断提速的心脏迷惘不已。

  她不会是对自己的哥们——产生歹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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