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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丁公馆一片死寂,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前一天的晚报还扔在客厅的一张茶几上,显然还无人看过。

  陈妈立刻叫阿红向太太报告,请林、白二位在客厅休息着。白蕙喝着陈妈送来的热茶,环视这间熟悉的大客厅。那架擦
得锃亮的三角钢琴,那琴凳旁散乱的乐谱,那些铺着白色纱巾的沙发和茶几,那因为冬季而换成深玫瑰红的丝绒窗帘,以及
透过玻璃所能见到的树木森森的花园。呵,这一切竟引起她如此浓烈、如此温馨的回归感。

  方丹裹着一条雪白的羊毛披肩,步态摇摇地下楼来了,看得出来,她的精神相当委顿,可是仍然不失雍容的风度。

  林达海和白蕙起身同她打招呼,她伸手示意,请他们坐下。

  等方丹坐定,林达海从他的公事包里取出登载着树由死讯的报纸递给方丹。

  大颗大颗的眼泪直滴下来,报纸被润湿了。方丹的嘴嚅动着:“树白,是树白……”

  林达海简略地告诉方丹他们在乡公所见到并作了关照的情况。

  “谢谢,谢谢你们。”方丹把捂着嘴巴的手绢移开,一迭声地说。

  白蕙看到方丹这样子,想起她同树白的关系,心中老大不忍。她朝林达海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那些事,今天还问吗
?”

  “问,今天正是好机会!”林达海的眼色显示,并且他随即向方丹说:“丁太太,死者已矣,望你节哀。但有一件事,
是跟生者有关的,请看在树白的份上,如实地告诉我们。”

  “什么事?”方丹捏着手绢的手微微发抖。

  林达海指一指白蕙:“还是由白小姐说吧。”

  于是白蕙声音不高但非常清晰地问道:“丁太太,方树白是西平的父亲吗?”

  方丹猛地一颤,噙着眼泪的双眼突然睁圆,发出逼人的光:“这,我有必要回答吗?”

  “你应该回答。因为这不是一段无谓的往事,而是牵涉到,”林达海略略停顿,郑重地说,“下一代的命运,他们有权
了解真相。”

  “丁太太,你可以不考虑我。可是,我知道,你是爱西平的,甚至远远超过一般母亲的喜爱儿子。”白蕙勇敢地迎视着
方丹灼灼的目光,诚挚地说。

  “是的,我爱西平,”方丹的眼光在白蕙面前软缩下去,但却以满腔的自豪说道,“因为他是我和树白的儿子,是我们
纯真爱情的结晶。”

  白蕙和林达海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顾医生的话得到了无可怀疑的证实。但他们又立刻不约而同地想到:她爱西平,可
是为什么又如此瞒着他,甚至当问题牵涉到西平的终生幸福时,她仍不吐露真情,以致逼得西平绝望羞愤离家出走?这是一
种什么样的爱啊!

  白蕙忍不住把心中的疑团提了出来。

  方丹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我恨,恨你的妈妈王竹茵,也恨你。我的树白,我的西平,都被你们抢走了。妒忌的火烧
得我肺烂心焦,我不能不这样做。”

  讲了这番坦率得惊人的话之后,方丹突然反常地纵声大笑起来:“好了,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你赢了。你和你母亲一样
,是我的克星。可是,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妈妈告诉你的吗?她可是答应过我,永不讲出去的呀……”

  林达海截断方丹的话,说:“据我所知,大部分是她自己观察、分析的结果。”

  白蕙补充道:“我们刚刚去过苏州,顾老先生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

  “顾会卿?”方丹自语似地问。

  “正是,正是当初府上的家庭医生。”林达海点点头。

  “好,好极了。我早知道,她是个古怪的姑娘,她竟然比我还聪明。”方丹对达海说。她又笑了,笑得十分凄厉。她那
美丽的面庞,竟出现了几分狰狞,她把脸转向白蕙。“而且……你还姓白。我最喜欢的白。这使我一开始就不忍拒绝你,结
果就铸成了大错。我真后悔,那天不该留下你,不该允许你住在家中,更不该让你和西平接近……。”猛地,她收住笑声,
一脸悲哀地对白蕙、达海说;“那么,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要我怎么样呢?”

  林达海郑重地说:“丁太太,把一切都如实说出来。这样,你才能重新得到你的儿子。”

  白蕙的心猛烈地抽搐起来:她将重新得到儿子,而我呢,我呢……

  方丹手里绞动着手绢,静静地思索了几分钟,对林达海、白蕙说:“请你们到文健的书房稍坐一会,那里暖和些。我有
点冷,上楼加件衣服,顺便去叫一声文健,他今天没去上班。我要在文健面前讲出一切。”说完,不管他们反应如何,站起
身来走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就打开床头的一个小柜,取出一瓶安眠药,把药片全部倒在手掌上,数也不数,连喝几大口水,把它
们全部吞了下去。然后,她重新紧一紧白色的大披肩,又照了照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凄然苦笑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
房门,连房门都没有关。

  文健今天也有点小恙,但因为方丹坚持,他还是下楼来了。他穿着厚厚的睡抱,戴了一顶绒线压发帽,脚穿棉鞋,步履
迟缓,已明显地现出了老态。

  寒喧刚毕,方丹说:“文健,刚才达海和白小姐告诉我,树白死了。”

  “树白死了?”文健惊愕得大张着嘴,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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