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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三天,这么急?”

  “我们已经说好了。”西平认真地不容置辩地说,“来得及的,妈。”

  “那我得赶快跟你爸爸说,还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你同意了,妈?”

  方丹不无勉强地点了点头。但看到西平真心喜欢的样子,她那颗母亲的心被感动了,立刻慈爱地笑起来。她抚摸一下西平的黑发,嗔怪地说:“你呀,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西平就赶到圣旦女子文理学院,把白蕙从早自修室找了出来。

  白蕙在众日睽睽下离开自修室,不肯远走,就在走廊的一头,眼望着冬天荒芜的操场,听西平说话,并不断地提醒西平:“轻点,轻点。”

  西平没有多说方丹的犹豫,只把妈妈答应去同爸爸商量的情况说了。

  “你妈妈真的同意了?”

  白蕙的心情并不轻松。说实在的,凭她在丁家生活的经验,她认为最值得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方丹。她会同意接受自己做她的儿媳?而且这种同意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很难说。做方丹的儿媳,肯定不容易,自己行吗?何况丁家还有那么多老资格的婶仆,自己将从一个跟他们差不太多的家庭教师,变为他们的主人,他们又会怎么样?可是看着西平激动得红光满面的情景,白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咽下去了。

  “当然。她很快就会去同爸爸说。而爸爸,我是知道的,在这些事上总是听妈妈的。”西平的态度很乐观。

  “那么,蒋家那边……”

  “这个你放心,那边好办。”西平一摆手,表示完全不必考虑,“你今天下午什么时候下课?我开车来接你,出去吃饭,痛痛快快玩一玩。瞧,今天天气多好啊!”

  白蕙笑了,心想:看你高兴的。她也真心地喜欢,为西平的高兴而喜欢。白蕙是这样一种女孩子:她既已在心里允许把自己交给意中人,她就会绝对信任他。

  “你要来就来吧,我随时都在。”她玩弄着发辫,低声说。

  “蕙,我想吻你!”突然,西平靠近一步,在她耳边说。

  “喔,别。”白蕙的脸刷地涨得通红,右手不知不觉地举起来去档西平的嘴。西平乘机在她手背上印上一个吻,她又赶紧把手抽了回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象电光石火一般。白蕙的心猛烈地跳着,她在心底里狂热地呼喊着:“快了,快了,到那天我们一定要吻个够!让这一天快点来到 吧!”

  经营一个象恒通公司这样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企业,实在够了文健忙的。特别是最近,丝绸织造和成衣制作行业,国际上竟争十分激烈。恒通在这场竞争中能够脱颖而出,完全是靠丁文健处置有方。但美新厂仓库的被烧和蒋万发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使他明显感到办这么一个企业压力之大,事情确实棘手。虽然有儿子西平做帮手,许多事还是不得不亲自过问。一段时间下来,他明显地消瘦了,精神也颇显委顿,真想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天他晚上回家较早。是方丹下午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的,说有些事要和他商量。他回来了,晚饭桌上却没见到西平。

  晚饭以后,他和父亲丁皓,在客厅稍坐一会,闲聊几句,就去了书房。他们夫妇的习惯如此,有什么事要谈,要商量,总是在书房,而不在卧室。大概是外国派头吧,他们不但分室而居,而且很少到对方卧房去。

  文健的书房在一楼,很大,布置也很讲究。周围是一列漂亮的放着许多洋装书和线装书的大书架,几个大皮沙发围成一圈,中间是镶着檀香木边的玻璃茶几。一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还是方汝亭当年的遗物,上面陈放着文房四宝和西式办公用具。书房的四壁,错落有致地悬挂着装裱精美的名人字画和几幅油画风景。这是一间中西合壁,雅气十足的书房。平日,文健如果在家里接待朋友或来商谈业务的客人,往往就在这里。

  可是,今天晚上,这间优雅舒适的书房,从丁文健夫妇双双踏进去开始,就布满了不和谐甚至是不祥的气氛。

  起初丁文健还没怎么觉得,可是待他在皮沙发上坐下来,等了半天,没听到方丹开口,再转脸注视她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方丹美丽的面孔挂着一层冰霜,两眼却异常的亮。那两颗深邃莫测的眸子,射出尖利而近似冷酷的寒光,象要穿透一切被她看到的事物,而一丝冷笑,令人感到脊背发凉的冷笑,正挂在她紧闭的嘴边。

  丁文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方丹这种样子了,不知她何以会如此,心中不免有点忐忑。

  管家陈妈手托木盒,端着两杯茶推门进来,轻轻把茶放在茶几上。

  “这里没事,你们不要进来。”方丹吩咐说。

  等陈妈拿着茶盘、退出书房,文健向方丹倒了侧身子,和颜悦色地说:“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吗?”

  方丹这才把脸正对文健,用一种不知是喜是忧,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奚落的口气说:“你儿子要结婚了!”

  “什么,西平要结婚?跟谁?是不是继珍?”文健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如果是继珍,你就同意,对吗?”方丹反问。

  “噢,”文健猜测着妻子问话的含义,“看来他终于想通了。”

  “可惜不是。”不知什么缘故,方丹看到文健的想法受挫,内心就抑制不住地高兴,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西平说,如果要他娶继珍,宁可一辈子不成家。”

  “那他想和谁结婚呢?”文健问。

  “白蕙。就是珊珊的家庭教师白小姐。”方丹慢慢地说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健。

  文健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愣住了,“这不行!”他不觉脱口而出。他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似地转换着,颜色也由突然的胀红迅速地变成濒死的苍白,嘴唇抖抖索索地,一个劲地重复:“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尽情报复的快意,电流般掠过方丹全身。如今丁文健是她的审判对象,她要无情地将他推上心灵的法庭,让他为二十年前对她的不忠,二十年来对她的冷淡,受到最严酷的心理刑罚。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随意摆布他,就象一只利瓜的猫,面对着在它脚下苟延残喘的耗子。

  “为什么不行呢?你不是也挺喜欢那姑娘吗?”方丹先放出一根小刺,她站起身来,踱到文健的左侧。

  果然刺中了。丁文健抬抬身子,把脸转过去:“谁说我喜欢她!”

  “不但喜欢她,而且爱屋及乌,”方丹毫不留情地瞪视着文健,“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不懂。”文健本来挺直的身子,不觉缩了下去。

  “非要我说出来,你才会懂,是不是?吴清云下葬,你凭什么叫老刘去送鲜花!”

  原来是指这件事,丁文健不觉松了口气。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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