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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伯母……伯母……”

  清云抓着女儿的那只手突然一松,搭拉到床沿上,眼睛却猛地一下睁大,再也不动了。她渴盼着想要告诉女儿和西平的话,终于没能说完。

  白蕙一声狂呼:“妈妈——”就晕倒在病床前。

  冬逐冰翳尽春随去燕归

  这是一段忙乱悲痛得令人麻木的日子。

  自从在妈妈的病床前哭得晕厥过去被人抬走,经过抢救醒来之后,白蕙就几乎是机械地、茫然地生活着。她做了一个刚刚丧母的女儿在这样的日子里所必需做的一切,但她根本不明白这些事的含义。热心的孟家好婆和她那恰好来上海办事的儿子指导她、帮助她,许多时候是在直接操持着那些烦琐的事情,白蕙只是按他们的吩咐和安排去做。

  她没有再大声哭过,人们只看到她两眼发直,总是呆呆地坐着或站着。

  直到那天,吴清云的遗体在殡仪馆被装进棺木的时候,白蕙才发了疯似的往上扑,顿时哭得闭过气去。幸好孟家好婆早有准备,立即叫儿子护送棺木先走,自己就把白蕙紧紧抱住,让她伏在肩头哭了个够。

  回到家里,白蕙谢绝孟家好婆的照料,把自己独自关在三层楼的小屋里。

  没有妈妈的小屋显得多么空荡而冷清。这是她和妈妈共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啊,如今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她泪眼模糊地巡视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小屋,仿佛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她把包着妈妈遗物的小蓝布包袱紧紧贴在脸上,让泪珠成串成排地滚下来。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温馨而美好的一切,都已随着妈妈的去世而消逝,自己平素最为恋恋不舍的这片乐土,于今还有什么意义?

  好冷啊!她突然感到这间窗户朝北的阴暗小屋,简直象一个冰窟窿。不知什么时候刮起的西北风,把窗户上的玻璃摇得琤琤直响,透骨的凉气从窗框的缝隙中肆无忌惮地往里钻,同白蕙争夺着这屋里仅存的最后一点热气。白蕙最怕的冬天,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来到了。

  有人敲门。白蕙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阿蕙,开开门呀!”是孟家好婆的声音。

  白蕙茫然地捧着妈妈的遗物,隔着门答道:“好婆,我不饿,不想吃晚饭了,你和孟大叔吃吧。”

  “不是叫你吃饭,阿蕙,是有客人。”

  客人?是谁?白蕙放下那蓝布包袱,慢慢地走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孟家好婆身后。虽在沉沉的暮色之中,白蕙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西平。

  “先生,你进去吧。”孟家好婆闪了闪身子,让过西平,边下楼边对白蕙说:“你们谈吧,我下去了。”

  “阿蕙,你在发抖!”没等盂家好婆的脚步声消失,西平就一把抓住白蕙的手。

  白蕙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咬得格格响。

  “你不舒服了?”西平迅速地脱下长大衣,一下子把白蕙裹起来。

  一股巨大的引力,使两个年青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比任何魔法更灵验,比任何语言更有效。刹那间,两颗年轻的心同时燃起一团烈火,熊熊的心火透过肌肤连成一片,烧遍了他们全身。包围着他们的严寒,笼罩着他们的黑暗都不存在了。

  半晌,白蕙抬起头来,深情地唤一声:“西平。”

  还没来得及说话,她那闪烁着晶莹泪花的眼睛,就被西平吻住了。西平灼热的嘴唇吻干了白蕙的泪,慢慢地往下移动着,直到白蕙那两片同样灼热的唇……

  “西平。”白蕙颤声叫着,近乎呻吟。

  “蕙,我的蕙!”西平柔声应着,犹如梦呓。

  “哦,西平,我该怎么办!”

  “不要过分悲伤,蕙。你不是一个人,我永远陪伴着你。”

  “哦,妈妈,可怜的妈妈,”西平的安慰重又勾起白蕙的悲悼之情。

  “房间这样暗,也不开灯!”随着这句话,“喀”的一声,房间里的灯被开亮了。孟家好婆拎着一铜吊开水进来。

  两个年轻人迅速地分开了。白蕙上去接过好婆手里的水壶,去给暖水瓶灌水。

  “唷,阿蕙,也不给客人倒杯茶!”孟家好婆说。

  白蕙不好意思了,“噢,我这就倒。”她把空铜吊交给好婆,赶忙拿杯子,拿茶叶。

  孟家好婆看看披着西平大衣的白蕙,又看看西平,颇有含义地点点头,拎着铜吊下楼去了。临走,轻轻地把门给他们带上。

  西平是来告诉白蕙已在徐家汇平安公墓为清云找好墓地的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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