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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云,你睡着了吗?”孟家好婆拎了一铜吊水,推开清云的房门,轻轻地问。

  “没有,好婆。你还没睡?”

  好婆一面把桌上的两只热水瓶灌满,一面问:“要喝水吗?”

  “不喝,好婆,谢谢你!你去睡吧。”

  “不,我再到弄堂回去看看,阿蕙这丫头该回来了吧!”

  “唉——”,清云不觉又唉了一声。

  好婆连忙劝她:“你不要急,下午我打过电话,学堂里说有事,回来是要晚点的。”说着拎着铜吊,轻轻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白蕙刚走进新民里,就看见孟家好婆站在弄堂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一见白蕙,孟家好婆顿了顿脚,说:“啊呀,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你妈妈都急死了,我只好骗她说,给学堂打过电话,说是今天有事,你要晚回来。你记住了,不要拆穿西洋镜啊!”

  原来白蕙在外面做家庭教师是瞒着清云的,只有好婆知道。

  白蕙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婆,真谢谢你,我知道。”

  “你快走吧,别等我。”孟家好婆早年缠过小脚,虽然后来放了,还是走不快,所以催促白蕙先走。

  白蕙用钥匙开了楼下的门,轻手轻脚跑上三层楼,还没推开房门,就听到妈妈的叫声:“阿蕙、阿蕙,是你回来了吗?”

  “妈妈,是我”,白蕙快步走到清云床边,柔声地问:“你没睡着?”

  “你还没回来,我哪能睡得着?”清云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白蕙,白蕙赶紧就势坐在妈妈身边。

  白蕙关切地注视着妈妈的脸,妈妈那双充满忧愁和慈祥的眼。她突然想起,安德利亚神父有一次曾指着她的眼睛问:“小白蕙,你小小年纪,眼睛里哪来那么多忧愁?”当时,她被问得莫名其妙。今天,在妈妈的眼睛里仿佛找到了答案。孟家好婆不是常说吗:“阿蕙啊,眼睛、鼻子、嘴,跟她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是眼睛,活脱似的!”

  “阿蕙,你身上冷吧?”妈妈温暖的手稍稍用力捏一捏她的手,问。

  “不冷……”

  “不冷怎么手冰凉的?”

  ”人家刚从外面回来嘛!”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哦,晚饭后学校读书会有一个活动,后来又跟几个同学聊了会天……”

  楼梯上响起了孟家好婆的脚步声。

  “孟家好婆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是的。”

  “妈妈,这几天你都好吗?药都按时服了吗?”白蕙伸手摸摸清云的额头,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她帮妈妈顺了顺头发,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笑着说:“妈妈,你真漂亮,真的!”

  清云不禁笑出声来,“傻孩子,妈妈又老又病,还说什么漂亮!”

  白蕙认真地坚持道:“不,妈妈,真的,我说的是真话!”

  “傻话!好了,你快去洗洗。要不要吃点饼干点心?时间不早,快准备睡觉吧。明天你该到银行去一趟,把这个月的钱领出来交给好婆。”

  银行?白蕙的心不觉往下一沉,笑容几乎冻结在脸上。可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没让妈妈觉察,她已经站起身来,让自己的脸隐没在床头灯照不到的暗影里,嘴里答应着:“好,妈妈,我这就去洗。”

  每月去一次银行本来是清云的事。她因病退职以后,就把退职金和以往的积蓄合起来存进了离家最近的大兴银行。从此本金不动,每月领一次利息,和白蕙度着清苦的时光。后来她的病加重了,取息的事就交给了白蕙。可是,就在两个月前,白蕙到银行领钱,只见铁栅门紧闭,门口冷冷清清,走近一看,上面贴着封条。一打听,才知大兴银行破产倒闭,老板已经服毒自杀……

  白蕙被这突然的变故击昏了。那天她在马路上转了好久好久,直到拿定了一个主意才回家。

  她先找了孟家好婆。两人商定:这事要绝对瞒着清云,她是个病人,怎么受得起这个打击!

  随即她到了学校,向校方提出退学。她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学校啊。她的成绩优异,已获得了奖学金,只等一毕业,就可望被保送到巴黎留学。可是,白蕙咬了咬牙,决定割弃这一切了。她现在要谋生,要为母亲治病,她要用自己柔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子。

  系主任和校长极力挽留她。但是他们解决不了白蕙的燃眉之急。

  白蕙从校长室出来,飞快地走下楼梯。在主楼门口,她猛地看到那小草坪上用洁白的大理石雕成的爱神像。她是那样安详,那样温柔,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世界。塞满白蕙胸膛的孤苦无助和对学校的无限依恋,一下子涌上来,她的两眼顿时充盈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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