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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绣莲的脑子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刍着昨晚在夏家老宅里风荷向她讲述的一切。每反刍一遍,她就会找到一点新的认识,得出一些新的结论。

  虽然昨晚风荷的心情很激动,叙述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事实上任何人回忆十五年前的往事,总难免有些混淆不清之处,但绣莲却敏感到,风荷的回忆肯定是符合实情的,而且只要稍加整理,就非常清晰。当时,她为了尽可能多地捕捉信息,一点也没有打断风荷的叙述。她让风荷顺着自己的思路尽情倾诉,只对她作一些必要的引导和觉察不到的询问,而把清理和寻找事情的逻辑,留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来做。

  此刻,她就在做着这后一步工作。越想,她就越惊异而叹服这个平时被自己小觑的神经兮兮的姑娘。不能不承认,风荷的确长着特殊的脑神经,因此在它上面往事才能留有比常人深得多的刻痕,一旦找到适当的契机,使外界环境某种程度地恢复到造成这记忆的状态,她就能在仿佛已经消失的记忆库中把往事提取出来,复原出来!

  是啊,风荷不是完全凭自己的力量,追寻到了过去,找回了一度失落了的自己吗?

  为什么我就不能?我四、五岁以前的生活情景是什么样子?简直毫无线索!绣莲不无苦恼地想。……从开始记事起,我就在夏家生活。虽然明知自己是他们领养的,可就是不知道从何处去寻找往事。如果我也能像风荷似的记得些以前的事,当然也就能知道我究竟是谁,我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由我来充当绣莲?这个名宇和身份,本来是属于风荷的呀!

  蓦地,她一骨碌从床上跳下,跑到书桌前,拉开中间的人抽屉,拿出一个本子来。

  翻开本子,一张肖像剪影赫然在目,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天,风荷第一次来夏家,绣莲让她剪影。她为绣莲剪完,又给文玉剪。但不知怎的,在风荷的剪刀下,却把端端正正流着发髻的文玉剪成了这样一副披头散发的样子。而像刚剪好,又不知怎的,风荷就晕倒了……

  当时,大家忙着唤醒风荷,照顾风荷,谁都没去注意这张被风荷一松手丢在沙发前地板上的剪影肖像。只有绣莲这个有心人,随手把它拾了起来,并且保存在自己的抽屉里。

  借着朦胧的月色,绣莲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肖像剪

  影。

  风荷在叙述往事时,始终没有说明那个披头散发站在夏

  太太病床前的女人和她身旁的男人是谁,但绣莲马上想到,

  他们一定是季文良季文玉兄妹。而且她相信,风荷心里其实

  同样清楚,只是不愿在绣莲面前明说而已,他们毕竟是夏亦

  寒的母亲和舅舅呀!

  一丝冷笑渐渐浮上绣莲的唇角,竟使她的脸在月光下显

  得有些狰狞。

  她动了动嘴唇,咬着牙,轻声对那张肖像剪影说:

  “对不起了玉姑,我一定要让你说出一切,你也该说出

  一切!”

  直到曙光初临,绣莲才停止了思考,合上双眼,睡着

  了。

  她睡得很深很熟,呼吸均匀,连身都没翻一个,脸上甚至挂着一抹淡淡的、安心的微笑。

  “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把绣莲惊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还放着那张肖像剪影。

  她来不及套上拖鞋,就赤着脚跑过去,把肖像塞进抽屉,这才定了定神,问:“谁啊?”

  “是我,”门外响起了菊仙的声音:“绣莲,都八点钟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到学校要迟到啦!”

  绣莲不去开门,蹑着脚回到床上,故意装得有气无力地说:

  “大阿姨,我昨夜里没睡好,头疼,今天不去了。”

  “哦,那你再睡睡吧。我去给你熬点粥。”

  “不用,大阿姨,一会儿我就下楼。”

  菊仙走了。

  绣莲也不想再睡,又开始两眼直瞪瞪地想她的心事。

  九点多钟,她才下楼来。吃早饭时,她高兴地对菊仙说:

  “我刚才去看了玉姑。她吃了几帖中药,精神、气色都好多了。”

  “是啊,她今早和我说,再过几天,亦寒少爷就要回来了。但愿到那时,她能下床,免得少爷着急。”

  “大阿姨,我这就出去一趟,到医院拿点药,再顺便给玉姑续配几副中药来。”

  临出门前,她又问:“大阿姨,今天还墩赤豆红枣汤吗?”

  菊仙点点头。

  她又说:“多墩点儿,大阿姨。今天我胃口不好,不想吃饭,就想喝点赤豆汤。”

  晚饭后,菊仙侍候文玉睡下,又回到客厅。她的老习惯,睡觉前总要做点针线活,缝缝补补,或者纳几针鞋底。

  菊仙刚把针线筐端到膝上,戴上顶针,坐在一边的绣莲就把手中的书往沙发上一撂。到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她端了两碗赤豆红枣汤进来,把一碗放在菊仙面前,亲亲热热地说:

  “来,大阿姨,喝碗赤豆汤。”

  “我不喝,你自己吃吧,”菊仙停下针线,微微抬头说。

  “吃吧,明天再墩新鲜的么!你看,我这儿有满满一碗呢。”绣莲说着,把勺子硬塞到菊仙手中。

  菊仙笑笑,放下针线,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赤豆汤。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放了多少糖呀,甜得都发苦了。”

  绣莲哈哈一笑,说:“甜了才好吃么!”

  喝过赤豆汤,菊仙收拾了碗勺,到厨房把它们洗了。回到客堂,她重又坐下拿起针线,谁知才缝了几针,就觉得眼皮发沉,头脑也迷糊起来。

  她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无奈地把针线筐往桌上一推,对绣莲说:“今天不知怎么啦,困得要命,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去吧。我一会儿就关灯上楼去睡,”绣莲说,冷眼看着菊仙摇摇晃晃地走出客堂摸着楼梯上去了。

  客堂里只剩下绣莲一个人了。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在灯光下投在墙上的黑影。

  大约一刻钟以后,她才熄了灯,摸着黑上楼去了。

  季文玉正被恶梦所苦恼。

  梦中,她的头顶和身体四周都有飘飘忽忽的黑影在游荡。

  她想把它们拂开,可是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她想逃走,可是腿脚却像灌了铅似地移动不得;她想大声喊叫,嗓子像塞满了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冷汗阵阵,把被子都濡湿了。她处在一种痛苦的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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