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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琬蝶继续来回地看他们,她的声音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关轸眼中充满痛苦的挣扎,当她望向她哥哥,痛苦中添加了恨。“你把我逼出来,你去向她解释吧!”语音方落,她的身体旋即遁空消失。

  “小……小蝶!”

  关辂及时伸出双臂,接住昏倒的琬蝶。

  琬蝶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关辂。但是,奇怪,这次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关辂。“他”是关轸。关辂的妹妹。关轸倚立窗边,眼望向外面的黑夜,但琬蝶一张开眼睛,她立刻转向她。琬蝶坐了起来。她在关辂房间,关辂的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没有月光,抹在窗上的是暗灰的夜色。关轸隐在阴影中,琬蝶看不见她的脸或表情。但是,啊,她那静默的身影,她沉默的哀愁和忧郁,琬蝶是如此的熟悉,就如她心口立刻涌上的疼痛,和深浓的感情,和往日一般无二。“你恨我吗?琬蝶?”关轸轻轻问。

  琬蝶没想要哭的,眼泪就兀自潸潸而下。“我爱你,你知道的,现在……现在……”“琬蝶……”

  “你可知道,你死了之后那段日子,在我见到关辂之前,真正的关辂……你可知道我就像活在地狱里呀!”她掩脸悲泣。“我已经身在地狱了,琬蝶。”关轸音哑地低语,“我的痛苦更甚于你啊!”琬蝶蓦地扬起头,“是你!上次我和关辂去餐厅,你去和我说过话!”

  “是我,我非去不可。我想念你,琬蝶。你无法想像我对你的思念有多深。纵然你我天人两隔,却阻隔不了我爱你的心。”“怎么会呢?”琬蝶用手背和手掌抹掉眼泪,仍是看不清她。“你既然死了,怎么能不分时地的来去自如呢?令天白天看见你,你和我们没有两样啊。”她发出萧瑟的笑声。“我既非人亦非鬼琬蝶。生时我活在亦男亦女的夹缝中,死后我仍在阴与阳的夹缝里。你能明了这种痛楚吗?”“为什么?为什么你无法安眠?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吐一声温柔的叹息。“你用你的爱护著我,把我带回家来,便足够了,琬蝶。”琬蝶再度因勾起伤怀而泪如泉涌。“你是因我而死。你是因我而死的啊。”关轸终于动了,她朝她移近了几步。“绝对不是,千万不要这么想,是我自己太疏忽大意,我太高兴而忘形了。”记忆涌上来。“你当时喊著:『他活著,他活著』,你说的就是关辂,你哥哥?”“对,我那晚在梦里看见他。关辂和我是孪生兄妹。”

  关轸开始细细告诉琬蝶事情始末。从关辂遭绑架,到她终而变成关辂的替身。“到后来,我自己都相信我是关辂,而不只是个替身了。”她在床沿坐下。“所以我爱上你的时候,琬蝶,我是关辂,不是关轸,在那个时候的好久以前,对我而言,关轸就已经死了。”琬蝶凝望著她,她仍是关辂的外表,说话仍是男性化低沉的口音,但是说也奇怪,她眼中的她已然不是关辂,是个穿扮得像关辂的人。“不要用这种陌生的眼光看我,琬蝶。”关轸痛楚地瑟缩。

  “不。”琬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甚至不是冰冷的。它的温度很低,可是它是暖的。“在我们分享、共享过那么多之后,我们怎么可能陌生呢?”关轸反手紧握住她。“我知道你现在爱的是我哥哥。”

  “我也爱你。”

  “但不一样了,是吗?”

  琬蝶听得到她声音里的伤害,“我爱你们俩,关……关轸。我一样的爱你们。”“关轸。”关轸酸涩地喃喃。“这名宇由你口中说出来,多奇怪呵。像在叫一个水远不会存在、从来不曾存在的人。”忽然,她发出凄怆的长笑。“关轸……”

  关轸忽地跃起身,她的目光凌厉。“不要叫我关轸。我不是关轸!对你不是!关轸如何爱你?如何给你一个男人可以给你的快乐和……一切……关轸不能……不能!”她长手一挥,凌空而去。

  “关轸!”琬蝶哭喊,空伸著一双手。

  “什么事?”关辂开门冲进来,赶到床边,抓住她的双手,“怎么了?怎么了,小蝶?”“关辂。”她哭倒在他怀里。“哦,关辂。”

  他紧紧拥住她。“别哭,小蝶。你这样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我为什么要遇见你们两个,又为什么要爱上你们两个呢?”她泣不成声。“我一直想告诉你,”他将唇埋进她发间低语,“可是我感觉到你对……另一个关辂用情那么深,那么真。我不知道,小蝶,她……关轸扮的关辂,是那么优秀。我们除了外表相像,我没有一点比得上她。”琬蝶凄然摇著头。“我不是因为知道你们的分别而分别爱上你们,分别爱你们。”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望进她的泪眼,他同样泪眼盈眶。“你爱我吗,琬蝶?真正的我,没有丝毫你爱的另一个关辂的影子?”

  她举手抚摸他的脸。“我是带著对另一个关辂的爱而爱你的,可是你们还是有所不同,你知道吗?”她的指尖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唇。“关轸,她是关辂的时候,常常是很冷漠的。即使她爱我,她的感情也总是很压抑。你不同,关辂。你给我的感觉是真实的,你给我的爱是鲜活的,明白的。”“但是她的爱因为必须压抑而更深刻,更痛苦,是吗?”

  琬蝶闭一下眼睛,更多眼泪涌出来。“你们都这么好,你们都这么好。”“这不是选择题,小蝶。”他压低声音,仍压不住他的恐惧。

  “我知道。”她用覆著泪水的颤抖的唇轻轻吻著他的。“她受了伤害,关辂。她觉得我背叛了她。”他的唇同样在颤抖。他温柔地吻她的唇瓣。“你没有。你不是背叛她。”“我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她仰起被泪水淹没的脸庞。“我该怎么办?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他再度将她的脸捧在掌心。“我爱你,我要你,小蝶,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爱你,要你。假如轸轸活著,假如她不是妹妹,是我弟弟,我绝不会和她争……”“不,关辂,不要说。”她伸指颤抖地按住他的唇。“你自己说的这不是选择题。”“我爱你,小蝶。不要说你怕伤害我和轸轸而要离开我。我需要你。”他的吻迫切而充满恐惧,“我需要你,小蝶,我一无所有,只有你。我只有你了。”“我没说要离开你,关辂。我只是……”

  他灼热激切的覆住她的嘴唇,用他的舌卷去了她其余的话,也卷去了她昏乱的思维。在深沉的痛苦、挫折和害怕失去的恐惧中,他们都需要被拥抱,需要亲密和爱来安抚心灵的伤痛。琬蝶渐渐地停止哭泣。当他修长的身体带著她躺下,当他的手和唇以炽热的力量爱著她,她的泣声变成喘息。她的十指缠进他的头发,她的双腿勾住他的,让他的热力渗入她体内。他突然短暂地起身,迅速地解开她的衣服的同时,她的手也伸向他。然后很快地,他们裸程在彼此眼中,饥渴地迎向对方。床上如狂潮汹涌的激情把寂静的夜燃烧了起来。

  房间黑暗的狱角,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闪著萤火般的光芒。她的生命突然彷佛复苏了,就像她爱著她的那一夜,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夜。当时她认为她在给予琬蝶,一个她挚爱却只能用黑暗的方式去爱的女人。她以她的方式给她快乐和满足。此际,她完完全全的属于黑暗了,却有一盏灯明亮的在她心底点燃。她猝而看见当她亲吻、抚爱另一个女人,她也同时爱著她自己。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想像、渴望在自已是个真正的女人,享受和沉浸于被爱的亲密,那种她以前无法得到,不被允许拥有欲望。琬蝶身上有太多她的幻想。她有她被自己扼杀掉的一切。温婉的女性美,柔软的曲线,令人心动、渴望的魅力。哦,是的,婉蝶有她想望的一切。她但愿她是婉蝶,但她不能,她女性的部分早已和她的人身脱离关系。当她爱琬蝶,她也爱著、念著她遗忘的女儿身。琬蝶是她想像中复活的女人部分的她。她嫉妒的其实不是她哥哥,不是关辂。她嫉妒的事实上是琬蝶。她爱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也嫉妒她可以做个自由的女人。当床上的两具躯体在彼此体内爆炸,呼喊出爱语,这份椎心刺骨的了悟,也同时在关轸体内爆炸。她喊出没有人听得见的凄厉狂哮,魂魄炸成银花,消散在黑暗中,她进入黑暗。

  关锦霖的紧张和不安明显可见,坐在他旁边,他的妻子宋翠宜则和他呈强烈对比。她冷静、僵坐如雕像。不论外表如何,关辂心里明白,他们都在猜测他的来意,而且急于知道,又害怕听到他可能要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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