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陈美琳 > OK绷女孩 >


  沉靖澜扬起双眉,然后就像中邪似的乖乖蹲了下来,让她把那可笑的OK绷贴在他脸上看起来最严重的三个地方。

  “不可以撕掉哦!”贴好之后她这么对他说,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喊一声,俯身在三个OK绷上头各印上一吻。“这是我妈妈的秘密绝招,听说会好的更快,不过没什么医学根据。”

  就这样,言语早熟的小女孩拿着漫画进屋去了,却在他叛逆的心湖中激起第一波涟漪。

  雪瑞.怀特是大企业家沉重和在美国偶然认识的大学女孩,那年她二十一岁,未婚,沉重和四十二岁,在台湾有个结婚十八年的妻子。而即使在年龄和身分上都有阻碍,两人还是发展出一段不伦之恋—雪瑞并在隔年为沉重和产下一子,就是沉靖澜。

  所以沉靖澜不仅是所谓的混血儿,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多少人拼了命要到美国去生孩子,沉重和却把挺着个肚子的雪瑞秘密接回台湾,在这个较为保守的社会里出生,沉靖澜所承受的不仅是来自各方的异样眼光,还有同年龄小孩子无知却残酷的羞辱。

  沉靖澜十二岁时,沉重和的妻子因病过世,几个月后,他和母亲就被接入沈宅和他的父亲沉重和一起生活。

  他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年少的记忆中仅有的,也尽是自己因他而遭受的种种羞辱—所以他变得叛逆不羁,抽菸、喝酒、跷课、和朋友鬼混,所有能让父母生气的事他全做遍了,而且不管父亲如何怒斥责打,从来不曾低头说过一声对不起。

  那阵子沉靖澜那张俊脸没一天是完整的,在外头要和人干架,回到家里再挨父亲一顿打,还不能还手,他一直到了现在,每当站在镜子前时,都诧异自己这张脸何以还能保持原状。

  然后就是那一天—他跳过围墙并首次和邻家的小女孩打了照面,很奇特的一个经验,教他只要一看见被他撕下的那几张OK绷,就不由得想起她,想起她对他说过的话,而最常想起的是那三个轻轻的吻。

  说来有些可笑,当时的他虽然才十三岁,对女孩子却已有丰富的经验。也许是因为体内流着一半美式血液,又有着刀凿般的轮廓和瘦高却结实的身躯,再加上堕落的生活方式!从他脱离处男那天起,身边从来不曾缺过女孩子,这样的他,居然会对一个邻家小女生幼稚的“治疗之吻”念念不忘,真是荒谬至极!

  然而即使他不断对自己这么说,那阵子的他却仍不可控制地总在围墙旁徘徊,他不时看向隔壁,只要一听见有人开门出来便往树后躲,如果出来的是那小女孩,他甚至该死的会开始心跳加速,这莫名的病症搞得他那阵子情绪极糟。

  为了问出小女生的名字,沉靖澜难得地和母亲做了一番闲聊,他这才问出她名叫陶然,是陶家的独生女,也发现她喜欢看书,经常在放学后拿著书到院子里看。

  小女孩安静地翻阅著书本,很有气质的画面,但只要仔细一瞧便会有幻梦碎裂的感觉,那孩子不过是各种漫画的单纯拥护者,虽然她不见得能看懂多少。

  日子在一成不变中一天天过去,他依然故我,做一个在人们眼中壤到极点的家伙,却奇怪地不曾放弃在围墙旁驻足的奇怪兴致。一年后他已鲜少在打斗中受伤,和父亲的不和却愈演愈烈,但只要看着静坐在院子里翻书的陶然,他便能奇迹式地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

  然后,记得是夏日的某一天,他因为和父亲的一次剧烈争执而离家,过了一个星期后他再返家,竟看见隔壁的大门外挂着房屋公司的广告板子,“吉屋出售”四个斗大的字令他足足在门前站了二十分钟。

  搬走了?她搬走了?那个曾经毫不犹豫地将OK绷贴在他脸上的小女孩,已经不会在院子里出现,他即使跨过矮矮的围篱也无法再见到她了!

  忽然,沉靖澜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在问过母亲,甚至扯下脸去询问其他的邻居后,得到的也仅是笼统的答案,没有人能告诉他陶家确切的新住址。

  在房间里窝了几天,沉靖澜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没有再试图找她,真那么做的话不就像疯了一样?只是一个说过几句话的小女生,没道理会忘不了,一点道理也没有。

  他将三块OK绷扔进垃圾桶里,立刻就有想找人干架的冲动,于是他又把它们从桶子里翻出来,抽了张面纸包住丢进抽屉,然后用脚碰地一声将抽屉踹回原处。

  回忆往事让沉靖澜漾起浅浅而苦涩的笑,尽管是荒谬得教人难以相信,但今天和她的重逢却点出了事实,原来小女孩一直都存在他的记忆里,他放浪的心始终有那么个小小的角落为她所占据,这么多年来不去想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对一个言语早熟的小女生产生这么浓烈的兴趣?难道他心理上一直渴望能有个妹妹?沉靖澜正想仔细思索这个问题,敲门声却凑巧地在这时候响起了。

  沉靖澜拉开门,外头站着个高壮的男人,好像是住在宿舍的四年级学长。

  “沉靖澜在吗?”那人探头问。

  “我就是。”

  “你就是沉靖澜?”学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会惹上林庆华?”

  “林庆华?”沉靖澜蹙眉思索了会。“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这学校的老大,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曾经听别人提起过几次。”

  “只是听说过吗?”那学长眯起眼睛。“你再仔细想想,你和他——呃——真的没有什么过节或者是摩擦?”

  沉靖澜摇摇头。

  “究竟有什么事?学长。”

  “我在回宿舍的路上遇见林庆华,他要我来转告你,要你马上到校门口去。”

  “做什么?”

  学长摇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可以不理他吗?”沉靖澜问。

  学长一听脸色大变。

  “不去的话会有麻烦的。”他嚷着。

  “那么只好去了,我不喜欢惹麻烦。”沉靖澜转身去拿上衣,回过头却看见那学长还面有难色地站在门外。“还有事吗?学长。”

  “这——也许与我无关,但——你真的要去赴约吗?”学长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不去会有麻烦,学长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但是去的话只怕会有‘大’麻烦啊!”

  沉靖澜微笑。

  “学长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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