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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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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准确地反手握住门板,轻轻地打开一点,光立即从门缝钻了进来,像条张牙舞爪的白龙。他的动作带着些机械,慢慢地用力,将房门大大地敞开。 阳光、凉风、新鲜的空气……一下子充斥了密闭的小屋。 就在这一览无遗的光亮中,他看见她娇弱的身子缩在一把木椅上,连脚尖都蜷缩进宽大的裙子里。 他的脸刷地白了。 她的脸由于生病,更因为久不见阳光而带有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神空洞而无神,只默默地低垂着。 可让他震惊的是,那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在鬓角处有好大一束变得像雪一样白! 他像梦游般走过去,直走近刚刚他还认为是团模糊黑影的她的身影处,半跪在她的椅前,用手掬起那束白发,仔细地凝视,神情古怪。 她侧过头去,带着不关己的冷漠和难以察觉的悲伤:“你说得没错,杜十娘--她已经死了。”娇艳的颜色在她心力交瘁时,早已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了。 他低吼了一声,突然紧紧地将她搂进胸前,抱紧她千疮百孔的身躯,这才发现,她那肩胛瘦骨瞬峋。 可意外的是,他居然笑了,“这就是你再次拒绝我的原因了吗?认为自己再不能以色事人?”他抬起眼睛,里面闪着幽幽然的光芒,“你真是低估了我成掷剑!我从不会因为你的绝色容颜而倾倒,令我心折的是你的心,而你的美丽不过是我意外的收获!” 她颤抖了一下,将散乱的视线投向他。他的瞳眸一向深沉如大海,漆黑如夜空,宁静如一望无际的草原,现在却燃烧着两簇莫名的火焰,热情、渴望、充满期待。 她凄然地低吟:“‘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韵华已逝,颜色已尽,或许在不久之后,连生命之色也会褪去。 他被深深触动了,在这一刻,他感受得到她的悲伤。 他也慢慢念了一句诗:“‘捣麝成灰香不灭,拈莲作寸丝难绝’!”他们间的情义,怎是一个“色”字所包含的? 她纤瘦的身子就在他厚实的胸膛里,一呼一吸都近在咫尺,但他仍感觉到她在渐渐离他远去,这不禁又令他仓惶不安了。 她不再避开他的视线,安静地说:“你仍不明白吗?若你爱杜墩的坚贞不屈,那么她卖身青楼,就已经抛弃了这份清高;若你爱杜十娘的美貌,她现在已成颜色尽退,身无分文。无论你爱哪一个,你都已经失去她们了。” 他用手指轻触她的眉梢和鬓角,眼底是一片深深切切的柔情。“可是你还活着不是吗?我不问过去,不测将来,只要现在能够拥有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她断然拒绝道,“你能够宽恕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除了这一片黑暗,我已经没有一处可安身立命,你既有光明的前途,还有不尽的福分没享受,就不要再苦苦纠缠我了吧!” 他定睛地瞅着她。 这番刻骨铭心的话,她竟然说得这样镇静,这样平和,像事不关己般。可语句中无法漠视的苍凉与幽怨,才令他恍然领悟到,她原来一直是这样深切地责备着自己,宁可独自舔伤,也不愿面对他! 他无法说动她,她的固执是有目共睹的。 这是第一次两人心平气和地进行推心置腹的谈话,他们彼此都抛开了原先刻意的遮掩,赤裸裸、毫无隐瞒地道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心声,却依旧各行其道,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受对方的思想与打算。 他拉过她冰凉的小手,在她的掌心里烙上了一个滚烫的印记。 他清楚地感觉到她一阵痉挛,“我会给你时间,我们彼此都需要再次证明彼此的忠诚。不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未婚妻子。”他缓缓站起身,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往上抬升,直到他站稳身形,“情之所终,此生不渝。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他转身健步离开,留她呆坐在椅中,已经目眩神移,心碎魂摧。 这天的夜里,小芹高兴得总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小姐终于肯见掷剑了,他们的情况正在好转。至少掷剑对杜十娘依然那么一心一意,让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哭了。 她重重地叹口气,那么苦命的小姐,大概也终于熬到头了吧?老天终究还是长着眼睛的,让她们预见到了幸福。 正想着,模模糊糊地就要入睡,她瞅见窗棂上有半扇在冒着红红的颜色。 天边有朵火烧云……她念叨着儿歌,眼看就要睡着,却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醒了。 胡乱披上衣服,她赤了脚跳进院里,看见城西的一角,已经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救火的呼声在郊外都可以隐约地听到,她已经看见附近的邻居有人拎着水桶赶去救火。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刷地白了脸,没命地去敲杜十娘的房间,一迭声地狂喊:“小姐,‘悦友’客栈的方向着火了!‘悦友’客栈的方向着火了!……” 杜十娘在拼命地奔跑着,夜间的凉风迎面而来,冷冷的,飕飕的,瑟瑟的。鞋子早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小路上尖利的石块划破了她柔软的脚踵,但是她仍是不知 疲倦,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奔跑。 小芹猜得没错,当她披着满头乱发,仅着几件单衣狂奔到城西时,“悦友”客栈里早已经是一片火梅,火势很大,旁边的几间店铺也全都烧得面目全非。 到处是扛着重重的水桶奔忙救火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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