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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细细的却毋庸质疑的冰凉腥气一丝丝传回大脑。

  这不是酒,是血。

  顷刻之间,安卓雅最后一点醉意也如风卷残云,扫荡得一丝不剩……

  必要的时候,翠西夫人总是一个很可靠的老朋友。

  格兰探长的请求其实已经侵犯了公民隐私权,不过在Rakia,翠西夫人的影响力某种程度上大于法律,因为她是Rakia独一无二的大股东。所以医疗记录和病历这些只有法医才有资格查看的资料,翠西夫人也为格兰探长弄了出来。

  然而,他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齐默恩的有用资料。他没有医疗记录很正常(刚来Rakia几个月又没生过大病),但是,在所有的个人资料中,齐默恩是最简单到可疑的一个,年龄身高体重等等基本项目之外.就是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呢?

  格兰操长的疑惑,如果有人能解答的话,那就是伊斯特·海勒,因为齐默恩是他一手引进Rakia的。

  很小的时候,安卓雅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记忆深处,那是一段半梦半醒浮在半空的时光,一如此刻。

  梦游般地从酒窖回到地面,环视四周,已经非常熟悉的屋子忽然变得全然陌生。富丽堂皇历史悠久的古董家具不是拿来观赏而是随意使用,保存良好得足以进博物馆的艺术品被当做摆设,以前只觉得齐默恩品味奢侈,而现在,这一切突然有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含义。

  我讨厌阳光。

  在生死之间,不存在一条清晰分明的界线,还有着许多不同的存在方式。吸血鬼只是获得灵魂的方式与人类不同罢了。

  这世上有些真实的东西,远比神话更奇妙。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面具。

  安卓雅瞪着摆在眼前的心爱面具,那奇特的表情半哭半笑,仿佛是对生命的嘲弄。这一切……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她的呼吸几乎凝滞,残余在脑海中的镇静转为恐惧,再渐渐化为痛楚。心脏那里传来一下一下的震动,清晰可辨。

  因为一直没有眨眼,眼睛开始变得酸涩,视线开始模糊,然而在一切变得朦胧之际,那张熟悉又陌生,亲切而英俊的脸却始终若隐若现。

  再也没办法忍受,她霍然转身,冲出厂欧佛莱尔庄园。

  格兰探长在Rakia医院里找到了伊斯特·海勒,一身精致西装的他看上去略显削瘦,神情微微有些憔悴。

  “齐默恩医生?”听到格兰探长的来意,伊斯特·海勒的脸色一冷,“他正在做一个大手术,您恐怕要等一等。”

  “暂时不用。”探长说,“我想通过你了解一些事情,比如说,作为Rakia的直接管理者,你能否提供给我一些他的个人资料?”

  通常情况下,伊斯特·海勒不可能违反规定透露员工个人隐私,然而,现下他与齐默恩是情敌,是死对头,他还是失败的一方,格兰探长认为这大可利用。其实,从齐默恩的名字跃上嫌疑者名单的那刻起,格兰探长就不得不但忧与他住在一起的安卓雅的安全,这种焦虑没办法向任何人透露,所以他下决心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方式来尽快推进调查。

  伊斯特·海勒一怔,警觉地看着面前的探长,“您对齐默恩大夫的关注有什么特殊原因吗?他出了什么问题?”

  为了达到目的,格兰探长决定再往前走一小步,“没有任何相关证据支持这个说法。”他含糊地回答。

  “照我看,这纯粹是外交辞令。”伊斯特·海勒略带嘲讽地说,“探长,您就直接说您想知道什么吧,Rakia一向是与警方配合良好的公共机构。”

  齐默恩医生,从未留下过关于身体状况的任何资料,也从不参加医院的体检。他没有健康保险,早在我将他从瑞士的私人医院请到Rakia之前,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也许是因为某种怪癖吧!

  在Rakia他一直坚持只上夜班。血型?抱歉,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人知道。

  他的从医经历完美无缺,斯坦福医学院毕业,医学博士。成为医生前的个人经历?抱歉,您知道他不是本国人,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格兰探长失望离去后,伊斯特·海勒站在落地窗前发了一阵呆。半晌,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诡异笑容,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周围却纹丝不动。这一瞬间的笑意显得冷酷无比,很难想象这么冰冷的表情会由现在一向温和绅士的伊斯特·海勒身上。

  圣巴巴拉教堂墓地,夕阳堕落般燃烧着地平线,黄昏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将晚霞推向极至,而黑暗就像鬼魅的尖兵,悄然入侵。

  安卓雅不知不觉来到这里,这宁静的墓园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她明白,她此刻的痛苦,在多年后也终将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成为历史,烟消云散,然而,哲学上的理智从来不能真正抚慰心灵的创伤。

  墓园一角就是她父母的坟墓,幽静典雅,管理良好。自从下葬那天以后她几乎没来过这里,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可以,忘记是最好的选择。但不知为何,在遭受重创的绝望中,她却只能想起这儿。

  墓碑华丽,刻着箴言似的铭文,她的手指轻轻自石碑上抚过。

  人生的悲喜剧,不过如此,安卓雅默然想。在她遇到齐默恩之前,并不觉得生命有多么宝贵的意义,喜悦与悲伤、爱谁恨谁、笑与流泪、幸福和受伤……最后都要归于死的永眠。而现在,她突然明白,全部人生,不过是为了创造几件刻骨铭心的往事而已。齐默恩,已经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仿佛只有被划伤而疼痛,才知道心底已无法割舍。

  世上越是不易察觉的掠夺越是不可抗拒。爱情是如此甜美、芬芳,犹如最上等的毒药。齐默恩的爱更是一种致命剧毒,悄无声息地渗进骨髓,待到发现时,早已无药可救。

  惟其如此,所以更加不能容忍。

  假如没有见过太阳,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安卓雅本质上是一个极端偏激的人,童年时那个微笑焚毁整幢别墅的小女孩,其实从未离她远去。

  回欧佛莱尔的路上,初夏景致在夕阳下显得那样可爱,可是在安卓雅眼里,这一切都仿佛是结束前的最后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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