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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怎么说?”

  “她只要动动嘴.跟你吃几次饭,就可以被你用银子砸得满头包。而我跟她一样身为女人,竟然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还买不到一层五十坪的房子。跟她比起来,我真是猪头一个。”

  “你这是变相在跟我抱怨,我亏待员工!”王嘉竣笑起来。“我跟你说,那车跟楼都不是我送她的,那是我父亲送的。只不过由我出面付钱而已。”

  她再度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你别跟我说,她是你们家的新姨太?”

  “快了。”王嘉竣还是一样笑笑的,但是声音却冷了下来。“如果她再多假装一阵子,她就会登堂入室了!”

  “假装?”

  “你想想,有哪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女孩子,会真心爱上一个超过六十岁的老头儿?不是为了钱,是什么?尤其是像李明明这种小明星,说演技没演技、说歌喉设歌喉,她不趁着还有花容月貌的时候赶快找一个凯子爹,难道要等到年老色衰的时候领退休金吗?”

  “既然你看得这么明白,那又为什么要帮令尊出面?还有啊,你难道不怕你母亲会介意吗?”

  “我妈早就死了。现在的妈不是我亲生的妈。我会帮我爸,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基于他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的考量。我实在看不过去我后妈这十几年来趾高气扬的样子,她以为她稳坐遗产继承人的宝座,也不想想凭她的斤两,迟早把家产败光……”

  叶涵叹气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嘉竣继续面无表情说着:“听见我家乱成这样,你吓坏了吧?我们家是最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资产报表之外,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

  “不过,你可以自己组织一个家庭,成就一个你想要的家啊。你现在事业有成,可以做得到的、”

  “我对自己没信心。我不想变成像我爸那样的男人,可是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从一而终。”

  她很不以为然。“说来说去都是借口!简而言之就是你还没有定性,不想太早被婚姻的枷锁绑死。”

  “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明白的。像我这样的人、像我们这种家族,结婚和离婚都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结婚,要担心的不仅是两个人能不能一起生活的问题,还有家族的问题,更麻烦的是媒体。辛苦了半天,好不容易结婚了,如果到最后两个人真的撑不下去,要办离婚,又是更麻烦的问题,光是赡养费的事情,我想就要花掉很多律师费来处理。”

  叶涵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那根本就是你的问题!因为像你这样的人,要找一个真心喜欢你、不在乎聘礼与赡养费多寡的女人,一点也不难。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你从中挑选一个适合的,比其他男人来,机率是要大得多。”

  他拍拍额头,一脸听见鬼话的样子。“老天!你是不是小说看得太多了?你以为女人全都是‘有爱情,不用存款’的动物吗?我告诉你,不管是跟哪个女人,到最后总是会有现实利益的纠葛问题。”

  “所以你就干脆过这种身边的女人一个换过一个,然后得一个花心大少的名声的生活?”

  “至少,现在我不必花心思在女人身上,她们喜欢我的话,她们会自己靠过来,我只要选一个我看得顺眼的、不太讨厌的人来消磨时间,然后我会给她们丰厚的报酬;谁也别想在我这里多占到一些便宜,但是我也不会亏待谁。”

  “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你很满意这种‘银货两讫’的关系!”

  他不同意地摇摇头。“你说的话真不是普通的难听。什么银货两讫?我的意思是说,那些来亲近我的女人,她们要的是我的外表,我的信用卡跟我所展现出来的权力,我只要够给她们这些东西就好,不必费心思去建立什么感情纠葛。”

  如果是在她大学时代,听见任何男性朋友说出以上这番论调,她必然会大发议论,狠狠地刮他们一顿。从字面上来分析,这种论调就是标准的“交换理论”,——把两性关系当成是一种交易。他们把女人的身体看成是一种商品,所谓的“关系”是可以用金钱或其它物品交换得到,而不需要“建立”。

  然而,经过时间的淬砺,她却开始可以听见这种论调背后隐而未发的悲叹——那是男人对于自己无法掌握两性关系的一种自我武装;对于“关系”的建立无能为力,所以只好用“物质”来交换。

  像王嘉竣这样的男人,因为外在条件太好了,所以无须花太多时间精力去进行追求的工作,便有女人会主动投怀送抱。然而,在他的下意识里,他却明白这些人爱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外在条件——他手上的钱与势。他让自己在男女欲海的堕落沉浮,所追求的——或许恰恰相反——是一种全然精纯的爱情原型。

  就像米兰昆德拉的譬喻,爱情的原型就像是喀尔文教派的“神选说”:爱你的人之所以爱你,并不因为你的金钱或是脑袋聪明、德行善良,而仅仅是因为“爱情”的缘故。因外在条件而生的爱情不够纯净,而人们心底渴望的毋宁是——你爱我是因为你选择了爱我,尽管我是如此堕落,但你仍然爱我,并且借由爱情将我拉出了堕落的深渊!

  站得不够高的人,话得辛苦;站得太高的人,活得也辛苦。叶涵辛酸地思索着-因为他分不清哪些是属于他本人的,哪些是身外之物。他也经常要困惑,究竟除去了外在的世俗优势,他还剩下什么? “你一定很孤单。”她忽然说。

  他马上反驳:“说什么傻话!我朋友多的是,随时随地会有人愿意陪我去玩、去旅游,我哪会孤单啊?少用你那一套来分析我!”

  这句话多么地熟悉? 群亚以前也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她老是改不掉自己的坏毛病,老爱像x光一样把人体骨骼一览无遗地照射出来才甘心,却没想到这种粗鲁的坦白是一种无礼的举动;就像一个男人不经过女人的同意便把人家的衣服剥光了一样。

  叶涵不禁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工嘉竣问:“在想什么?”

  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没什么。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

  “好啊,去哪里?”

  “去你家。”

  “啊?”

  “我下厨啊。你家的餐桌很久没用过了吧?”

  叶涵带着王嘉竣来到传统市场。他们走在摊贩间那湿洒洒的走道中,挑选着一样样的生鲜食品,偶尔,她在前面走得太快,会停下来等他一下,然后拉起他的手腕再向前去,避免两个人在市场的人潮中被冲散,偶尔,她弯身与菜贩讨价还价时,王嘉竣便站在一旁帮她挡着往来相互推挤的人潮,避免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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