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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想的话明明既流畅又通顺,可张开口,她却说得支离破碎。

  是因为这样,她才把长篇大论放在心里,把沉默是金挂在嘴上?

  原来,她动脑的速度比动嘴快。

  尉迟延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很好,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上下看她一眼,学着她嘲讽人的口气:“我跟踪你?嘁。”

  说完,他就后悔了。

  有些话,只适合放在肚子里想,而不是拿口来说。让一个人记住另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而他却选择了一种最糟糕的方式,真是笨到家了!

  唐半醒咬牙切齿,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哼”一声,扭头进了屋。

  然后,尉迟延看到了闻道,遭遇当晚的第二次吃惊。

  闻道也吓一跳,“尉迟延,你怎么在这儿?”

  尉迟延苦笑,“我就住这儿。来我家喝一杯?”

  闻道拉过唐半梦,爽朗大笑,“半梦,来,真是巧了,这位是尉迟延,我在美国读MBA时的好朋友。唐半梦,美女总编,我大学时的狐朋狗友。没想到,你们俩竟成了邻居,世界可真小啊!”

  唐半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就是尉迟延?以前听闻道提过,百闻不如一见。呃,我妹妹,呃,如果我知道她口中的什么延迟就是你,今天这误会就不会发生了。既然都是朋友,来我家喝一杯吧,庆祝我乔迁之喜。”

  闻道自行帮他锁门,推着他进入1902,“尉迟延,你才二十八岁,不必每天活得像小老头儿。来,这里都是年轻人,和你的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尽可放松下来,不必拘谨。”

  尉迟延扫视一圈,里面没有唐半醒,但他耳边有,她不知躲在哪儿生闷气。

  屋内坐着七八人,嘴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大声辩论。

  闻道知他喜静,引他远离他们坐到落地窗前。

  唐半梦递给他一杯酒,“来,以酒赔罪,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尉迟延轻抿一口,拘谨道:“谢谢。你妹妹还好吧?”

  闻道插嘴:“半梦,你妹妹真是个怪人。你们俩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不说,我还真不敢相信她是你妹子。亲妹子?”

  唐半梦笑,“废话,当然是亲妹子,同父同母,没有什么比她还亲了。妹妹她是有些怪癖,但还好啦,无伤大雅。她啊,是天生对男人没好感。两三岁时,她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无论是七八十岁的爷爷,还是一两岁的娃娃,只要是男的,她都会情不自禁露出嫌恶的表情。上学时更糟,只要和男同学同桌,她就要求老师帮她调座位,老师不同意,她就故意考试不及格。她学习成绩好,向来是老师的宠儿,连老师都拿她没辙。曾经有个女老师觉得她有心理疾病,想尽办法要治她,结果呢,适得其反,越治她越讨厌男人。以前,她曾对我说,一想到和男人呼吸的是同一片空气,她就觉得脏,不想活了,那时我才觉出问题严重性。幸好幸好她自己脑子转了弯,上大学后,症状轻多了。我猜她啊,是有情感洁癖症……”

  “姐!大嘴婆!”

  出来倒水的唐半醒懊恼地站在饮水机旁,出声制止唐半梦。

  唐半梦冲她招招手,“好了,妹妹,别气鼓鼓了。来,敬尉迟延一杯,冰释前嫌。”

  唐半醒扭头就走。

  嘁,我又不是陪酒女,凭什么!

  她对男人,真是不留一点情面。

  闻道摇摇头,“真是怪人,不知道我家小乐怎么和她成为好朋友,我想讨好她都不知从何讨好起。”

  唐半梦又笑,“闻道,你家小乐你家小乐,你念得真顺口。我记得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暗恋了这么多年还没修成正果,你这持久战也未免太持久了!这样好了,我这专家教你猎女高招,你嘛,帮我搜罗帅哥,成交?”

  “成交成交!你说的那个财经人物访谈,喏,现成的就有一个。”

  尉迟延捏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听他们闲谈,全神贯注倾听半醒心语。

  半个多钟头了,她还没消气,看来这回气得不轻。气大伤身的道理,她懂,也努力自我调适说服自己不生气,可似乎不太奏效。

  第五章 梦境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那一晚,尉迟延枕着《桃花庵歌》入睡。

  平时他一沾枕就入眠,一夜无梦,可这天晚上他迟迟才合上眼,并且被怪梦纠缠到天亮。

  梦里有长了四只脚的蛇,藏身在稻田的水面之下。她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脚下一滑却歪倒进稻田,四只脚的蛇汹涌般向她包拢过去,她惊恐地大叫:“盐土豆,盐土豆,救我,救我!”他欲出手相救,却不知从哪里突然落下个如神兵天将般的英武男人,只是轻轻甩出一根腰带就把她卷出了危险地带。她窝在那个男人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满脸洋溢着信任、依赖和满足。

  梦里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天空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甲板上有屹立不倒的伟岸男子。一个巨浪袭来,船体四分五裂,她在海中载浮载沉,那男子在水中疯狂游弋寻找她的身影,在找到她的刹那,那种唯恐失去的惊惶伴着想要确认对方真实存在的吻如漫天雨点般铺盖而下。雨过天晴后,她和他躺在小岛上,阳光明媚,海鸥低鸣。她枕着他的胸口说:“盐土豆,我们以后不要再在梦里见了。虽然我想抱你搂你亲你,可是如果因为我的梦而害死了你,我宁愿永不与你相见。我们那儿有首歌这样唱,不管地老天荒,哪怕山远水长,只要你我心一样,不见又何妨。”

  梦里有开满映山红的山坡,山风轻盈,彩霞满天,蒲公英飞舞。有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紧盯着远处的青山,宛若石像。她搂着他的后腰,泪水打湿他的脊梁,“盐土豆,其实,我所盼望的,也不过只是那么一瞬,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如果能在开满花的山坡与你相遇,如果能深深爱过一次再别离,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在梦里,她的惊恐、喜悦、矛盾和哀伤,都似切入骨髓般,让他深刻而疼痛。

  这种深刻与疼痛,似与生俱来般一夕爆发,又似凭空而降般突入其来,强大而热烈,汹涌而澎湃,如沧海漫过桑田,如大雨滂沱巫山。

  睁开眼时,尉迟延好半晌缓不过劲来,身子似在她的泪水里浸过般干涩无力。

  唐半醒,唐半醒,这是异床同梦,还是异梦同心?

  唐半醒,唐半醒,这是前世之咒,还是今生之约?

  尉迟延吃早点时,唐半醒终于醒了,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呜,好美的梦,真愿长睡不醒哪!惆怅,呜,好惆怅。”

  尉迟延抬腕看表,八点二十。

  十五分钟后,尉迟延拉开房门,正好看到出门的唐半梦和唐半醒。

  “早啊,尉迟延,你也这个点儿出门?”

  “是,正好顺路,一块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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