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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因了大哥的警告,他不敢连名带姓地唤她,不敢让光圈继续放大。他不贪心,只要能看到微微的一点光,他已满足,何况现在,他得到的光明不但能让他看到她,还能看到她周围五米内的风景,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但愿就这样停留在目前这一刻,她安然无恙,他静享光明,但愿,一切就此停止永不向前。

  可是,刚刚,有那么一瞬,他眼上的黑幕似被抽了开去,整个天地在眼前豁然开朗。这种大放光明的征兆,不但没有让他心生狂喜,反而让他心惊肉跳。

  “一一,一一……”

  回到病房,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嘴唇贴向她手背,不断低喃,似乎唯有这一声声呼唤,才能平息胸口涌动的不安。

  唐一一闭着眼,拼命抑制胸中的激荡,竭力保持熟睡之姿。

  灯呵,一盏可以照亮他黑暗前程的明灯,没想到,她竟有此用。

  原来,年初遇到的那个算命散仙并没有骗她。

  那是大年初一的晚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在清寒的冬夜里不但没有增添喜庆气氛,反而让人觉得分外孤寂。当时她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空冷的小巷,巷尾摆着一个小摊儿,摊儿上挂着一面方旗,旗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算命,”旗下站着个白须老头儿,老头儿听到车铃,立刻笑逐颜开冲到她车前挡住她的去路,“丫头,大过年的你还到处送外卖,真是命苦啊。来来来,老头儿我给你算一卦,看今年能不能帮你改改命。”

  她左躲右闪想要避开老头儿,没想到老头儿抱着车把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让我算上一算,我就不放你走。来吧,丫头,随便说个字,准了也不要钱。”

  拗不过他的一一只好随口说了个“一”字,只见白须老头儿闭着眼摇头晃脑好一会儿,在她等得快失去耐性时,他猛地睁开眼做出一副窥了天机的莫测高深样儿,捋着胡子道,“一,好字好字,一见钟情相见欢,一点一滴情意长,一心一意相偕老,一生一世到白头。好好好,好字好字!唔,丫头,来,再给一个字,给完我就让你走。”

  彼时,不知谁家院落飘出温暖饭香,唔,白白的米,粒粒饱满,颗颗香浓,好饿。

  于是,她说:“米。”

  “米?米!天意,天意,天意啊!”

  白须老头儿鼓着眼,拍着脑门大叫三声,惊得一一差点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丫头,过来,我写给你看。”

  不由分说,老头儿揪着她走到字摊前,研墨抬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一”,一个“米”,还有一个“来”。

  “丫头,你名字中是不是带个一字?看,你这一压在米上,就变成了来。从今天开始,你要避开名字中带有来字的人,否则,你这辈子啊,唉,天机不可泄露,老头儿我言尽于此,你多保重。”

  摞下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白须老头儿捋着胡子连连摇头,算命摊子也不收就拐进了斜弄。

  唐一一愣了几秒,不甚在意地甩甩头,重新骑上自行车,继续送外卖。

  那天晚上格外寒冷,回到租屋后,她又冷又饿又累,脸也没洗就上了床,头刚沾上枕头,她就做了个湿淋淋的梦,醒来后四肢僵硬,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泪冰。

  也许,她的泪腺就是从那天开始复苏。

  “一一,你醒了?”

  他的手指柔润而温暖,每当他的指腹拂过她眼角,总让她想偎得更近一点吸取更多的温存。

  唐一一眨了几下眼,逼回眼中肿胀的水汽,轻声道:“我想今天出院。”

  对她,他总是百依百顺,“好,我们今天就回家。”

  家?乍一听到这个字,唐一一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

  好陌生的一个字。天下之大,何处是她家啊?

  他拍拍她的头,步履稳健地走出去,在到达门口时,他脚下略有停滞,只见他伸出手探向门板,摸索到墙,然后扶着墙拐个弯消失在她视线里。

  一盏灯呵,她是他的一盏灯呢。

  虽然这盏灯只能照到门口,虽然这盏灯不足以照亮全世界,虽然这盏灯总有一天会熄灭,可是如果能助他走出黎明前的最后一段黑暗,那她就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长久以来,她都不知道她的出生意味着什么,如果上帝给她做了这样的安排,那,这就是她人生的意义所在。对她来说,看不见反而比看得见更幸福,这些年来,她已看遍人情冷暖,如果未来可以不看,她不会认为那是人生的缺憾。

  那,就把她的光明送给最需要的人吧。

  呵呵,犯了玩忽职守罪的上帝终于决定将功补过,终于要将错配给她的光明归还给他了,真好。

  失眠,又见失眠。

  唐一一数完绵羊数山羊,数完山羊数羔羊,数来数去,越数越睡不着。

  他不在,她一人呆在偌大的院落里,感觉心里和院里一样空。

  以前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她几乎没有时间进行思考,现在一闲下来,各种绮思幻想立刻蜂拥而至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他对她好,是出于报恩,还是出于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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