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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的脸浮现痛苦之色,昔年,他不也是被“她”身上那股无邪的天真所吸引?

  他又陷入那虚无缥缈的沉思里,这令水当当无法承受,她推他。“喂,你为何那么容易心不在焉?你的心到底掉到哪儿去了?”老实说,对郭桐,她有一肚子的好奇。

  他的肌肉变硬,发亮的眼渐成死灰。

  “世间的故事总是悲多喜少,你又何必探究,至于我的心——谁知道它在哪里。”

  一具眼冷心也冷,失了灵魂的躯壳还有心吗?

  水当当不爱看他那失落孤独的样子,她明白一个无依无靠的灵魂有多寂寞,以前她有水灵灵相濡以沫,一直到她随赫连负剑远走后,她才体会到那种有苦无处诉的悲伤,她再不要一个人这样过日子。

  如今,她又看见一个比她更形凄苦的灵魂,她决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要设法让他开心快乐。

  因为这几天,她即使只瞧瞧他,一整天也觉得快乐无比,既然他能带给她快乐,受人点滴总要涌泉以报,她要把那令他忧伤终日的症结找出来,还他原来本色。

  她天真笃定地一笑。“别怕,不管你的心丢在哪儿,我们一起合力把它找回来。”

  郭桐大受感动,可是他冷冷的推开水当当。“我的事,不用你担心。”

  荒野上的生物惯以无情的方式表现有情,水当当虽然不曾在荒地上求生过,但她奋斗的地方却是异曲同工的荒漠,那些被黑白两道排斥在边缘的明教教众们,比正常人更热情,可他们的多情更常建立在无情的杀戮里。

  “你别忘了,我是你师姑,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换言之也是一样的。”她完全把他当“自家人”看待。

  对她,他沉溺得太快了,这是危险的讯号。

  郭桐又躲回他惯有的不问不答里,温柔地放下她后,他冷言道:“睡觉,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我不要……”她不放他走,耍赖地拎住他的长衫。“万一我又作噩梦……”

  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打动他心底来不及筑堤的心防,迟疑了一下,他做出生平最大的让步。“我坐在这里陪你,直到你入睡。”

  “我不要,太远了!”她猛力踢着脚几,雪白的脚指头混合著一圈铃铛在雨夜里备显触目诱人。

  郭桐不看她那如初笋的脚指,扳着声。“不然,你想怎样?”

  那温柔多情又陌生的郭桐逐渐从结霜冰封的躯壳中破茧而出。

  水当当挪了下位置,让自己躺向床内侧,语带困音。“你的衣服借我……一下下就好。”

  头一沾枕,没待郭桐作出任何反应,她回他甜甜一笑,把背弓成虾米状,毫无防备的合眼睡去。

  郭桐无法遏阻自己盯着她那黑翘呈扇形的眼睫毛和粉嫩皙白如凝脂的睡容。

  多信任人的小东西,即便睡着了,小手仍拎着他的衣襟不放。

  这种被信任、被依赖的感觉在他心中一发不可收拾,难以言喻的情愫像株得到灌溉的花苗,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这样想疼惜、宠溺一个人的情感连“她”都不曾有过,“她”曾是他心中最初的温柔,然而,眼前的姑姑不同,她给他的是千奇百怪、错综复杂,甚至是震撼人心的感觉,爱恨如此强烈而明显,她的热力仿佛能连他人的灵魂也焚烧起来。

  他试着挣开水当当的钳制,反身脱下自己那件从不离身的黑斗篷,密密实实盖上她。

  翌日,林修竹一见到水当当手中捧着那件黑斗篷,心中便已有数。

  他不吭声,看着水当当神清气爽的和郭桐共坐一张长凳,她开心的吃他碗里的食物、喝他碗里的汤,郭桐努力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当成玩游戏,非赖着他身边不走,根本无视礼数合不合规矩。

  林修竹发现一项更惊人的事实。

  今早的郭桐,一尘不染,身上闻不到一丝酒味,虽然眉头成虬的睨着水当当吃没吃相地搜刮他碗里的食物,却破天荒的毫不动怒。

  林修竹没发觉自己眼中洋溢着深深的怅惘。

  爱情是自私的,而且他好不容易才看上一个他中意的少女,要将之割舍,情何以堪?

  他逐渐体会到昔年郭桐的那份痛苦之情,郭桐做得到的,他却割舍不下。

  郭桐对他大哥,那是怎样一份割心撕扉的赠与,只因一个生死之交的要求。

  他终于领悟自己昨夜对郭桐作了何等残酷自私的要求,他的行为是将已坠入深渊中的好友再次推向地狱。

  林修竹一时惭愧万分,只差没能立刻找块豆腐磕头谢罪了。

  水当当的五指在林修竹脸上挥动。

  “喂,你一早就死气沉沉、阴阳怪气的喔,怎么,怕我到了你们峒庄,吃垮你啊。”她饭饱茶足,心满意足的耍耍嘴皮,这可是最佳的饭后“运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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