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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大姑娘,奴婢不明白您何苦要如此眨低自己,这个家可是您的啊。”春娥苦着脸道。

  “春娥,人再大也睡不了两张床,吃再多也只有一张嘴,夫人给我院子住是看在父亲的情义分上,不管如何,别人不欠我什么,她愿意给我这样的院子住,我就住,因为,我对她没有任何期望。”

  因为对父亲的继室没有任何期望,别人对她不好也就不会有怨愤、失望和悲伤这些情绪了。

  只有自己允许、对其有欲有求的人才能左右自己的心。

  她对那位夫人没有任何欲望和要求。

  “不会的,老爷还是疼您的。”春娥这下终于明白自家小姐无人可靠的困境,说穿了,二姑娘还有个洪姨娘替她打点,洪姨娘又替老爷生了儿子,新主母说什么也得礼让她三分,至于大姑娘的母亲,虽然不是人走茶凉,可老爷是外宅男人,就算有心也顾不上身居内宅的女儿啊。

  直到大姑娘出嫁之前,势必要和新母亲绑在一块的。

  “是啊,夫人是个贤慧的。”

  春娥干巴巴地看着自家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殊不知,徐琼看出来了,这位继母是个好面子的人,她知道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古来后娘入门最爱与前妻较量,可能从容貌,可能从嫁妆,可能从任何一个角度,不一而足,倘若前妻留下子女,就像自己这样,因为怕别人会说她苛待元配子女,自然是不敢怎么虐待,但不时刁难却是少不了的,像这院子的事她如果嚷嚷出去,继母就有借口来对付自己了,她犯不着让这样的人找到理由来对付她啊。

  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吧。

  晚膳时,全家团聚,徐琼见到了徐明珠。

  这些年,徐明珠仕途顺遂,和江南的乡绅和顶头上司都交好,家中看起来一团和气,如今惦记的女儿终于归来,他一高兴就多吃了几杯酒。

  “琼儿,回来就好,在这边如果缺少什么,尽管和你娘说。”他瞧着女儿和妻子的目光里并无其他情绪,便放下一颗心来。

  “女儿倒是有件事想和爹商量。”洪姨娘和徐芳心咄咄逼人的眼光对她毫无影响,她该吃就吃、该尝就尝,不出风头、不要强,面对徐芳心那鄙夷的眼神也只是一笑而过。

  “什么事?尽管和爹说。”女儿三年前还像没长好的青苗,这会儿却美丽得像欲开未开的花骨朵,徐明珠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内疚。

  “那女儿就先谢过爹爹了,女儿从老宅带回来的那些人已经用习惯了,女儿想求爹让他们回来照顾女儿的一应起居,可好?”

  这要求不过分,也不需要荣氏多腾出人手,徐明珠爽快答应了。

  荣氏即便想存心挑刺也无法,她心想,左右就是一些老仆,徐琼要就给吧,反正是现成的人情。

  “既然爹答应要给女儿人手,那么,也把他们的卖身契一并给了女儿,这样女儿也好管理下人,免得出错。”

  荣氏的眼睛慢慢睁大,这个小蹄子不简单。

  这可是女儿归家后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徐明珠哪能不允,当然是满口答应。

  安顿不是多难的事,徐琼着人把院子上下洒扫过一遍,小炉里烧上水,内间点上除虫熏香,妆奁和几样胭脂拿了出来,床上挂了帐幔又铺好被子,人能吃上东西睡好觉,这就安顿下来了。

  当然,日子的确是和在婺州时不一样了,她得日日早起去向荣氏请安,加上从她这个王夐院要到正房厅堂约有一刻钟的路,晴日还好,雨天就算穿着木屐也容易溅湿脚板和襦裙,说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大姑娘,下雨天,我们不去了吧?”春娥盯着外头的雨势叨念着。

  “去,怎么不去?”只是毛毛雨,不会去不得。不做就不做,既然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

  春娥撑起伞遮住徐琼,又替她拉了拉披风,“二姑娘也没您勤快,这样的雨天,她肯定又不知找什么头疼脑热的借口说起不了床了。”

  “妹妹是妹妹,我是我,再说,夫人贤慧,我也不能失礼。”她明白荣氏不是蠢笨的女人,她出身大家,知道轻重,何况她肚子里怀着父亲的子嗣,她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既然她要贤名,自己总得成全她的贤慧。

  厅堂内的荣氏看起来有些精神不继,怀孕的月份大了,平常容易困倦,遇到雨天更只想赖在床上,为什么她每天非得一大早起床折腾,就为了两个不是己出的女儿要来请安,一个是风雨无阻,但咬紧牙始终不肯称呼她一声母亲;一个是偷懒耍滑,爱来不来,两个都没把她这过于年轻的续弦主母放在眼里,她忍着,等她生下嫡子,坐稳徐府当家主母的位置,看谁还敢轻视她?

  “琼儿来向夫人请安。”徐琼在外厅卸去斗篷,进了内厅请安道。

  “坐吧坐吧,亏你有心,这下雨的天儿还过来,我都于心不忍了。”

  “向夫人请安是琼儿的本分。”

  荣氏见她端庄而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丝一毫没有失礼之处,都说这丫头野居乡下,身边连个礼仪嬷嬷也没有,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应对进退的礼数?但不管如何,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说什么都亲近不来。

  无妨,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到时候,一个个都给她滚一边去吧。

  “这些天,我瞧你身边来来去去就一个丫头,这样出去会让人说堂堂知府对家中大姑娘竟如此小气,不如安排几个人去你那儿,可好?”

  荣氏年纪不大,充其量就二十五、六,真要和颜悦色笑起来,加上一身绫罗绸缎精致打扮,颇有几分雍容之态,只是那双眼一不小心就会流露精于算计的凿痕。

  “那么,琼儿就谢谢夫人了。”徐琼微笑。

  居然不推辞。

  荣氏略为吃惊,她本以为要在徐琼的身边放人并不容易,谁知道她这么好说话。也罢,如此一来,往后要拿捏她就容易多了。

  “琼儿还有一事要征求夫人的同意。”徐琼的语气恳切。

  “又不是外人,用不着那么客气,有话就直说。”

  那么,她就不客气了,“因为琼儿住的院子有些偏远,雨季里要大老远去厨房拿膳食不方便,所以想在院子里砌个小灶。”

  “不是不可以,只是此例一开,对其他人不好交代啊。”荣氏不想应得太爽快,当家主母的架子总得扮个十足才没有人敢看轻她。

  徐琼笑得端庄。

  有何不好交代的?徐府的正经主子没几个,若是硬把洪姨娘和徐芳心与庶弟算进去,一双手也够用,一句话的事非得这么迂回,以示自己揽权在手吗?

  她也不废话,“既然夫人不能作主,琼儿也不敢再让夫人劳心,但是小灶实在需要,琼儿只好去向爹说了。”她摆出了一脸的为难。

  荣氏的面子端不住了,一口银牙差点磨碎,“不过是件小事,怎好劳动老爷,我这儿就能允了你。只是,既然开了先例,这银钱就不能从公中出,你也知道我的难处,琼儿得自掏腰包了。”她就是不想给徐琼一个痛快。

  徐琼就靠那六两银子的月钱度日,根本不够往后的菜肉饭钱和一应开支用度。一个小丫头而已,看她要用什么来养活那些侍候她的下人。

  她若是好好和大家吃一样的饭,不挑不捡,自己绝对不会少了这丫头一口饭吃,但是这丫头想找事做,就得自己担责任了。

  这可不是她这个主母无良,完全是这丫头自找的。

  “琼儿明白。”徐琼老神在在,花自己的钱养自己的人,谁敢不听话。

  荣氏暗地里撇着嘴,徐琼是不当家不知米贵,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倒要瞧瞧一个小丫头能嘴硬到何时?

  “那么,琼儿告辞,不扰夫人歇息了。”她想要的到手了,这些母慈子孝的表面文章可以打住了。

  晚上,徐明珠下衙,今天的案子委实有点多,加上没几个月就又到了秋收季节,农民去年上缴到官仓的谷物多,今年风调雨顺,税收也不会少,他愁的是,若是将去年的稻谷大量释出市面,容易造成供给过多以致谷贱伤农,但若是要继续屯放,官仓的陈稻只能往西北送,但送往西北的车资、运费与人手要到哪里筹措呢?

  夫妻俩躺在床上,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听荣氏正语带哀怨地嘟囔着徐琼的自专和不知轻重,没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她有多么委屈。

  不得不说,荣氏的表情模样都很到位,只可惜徐明珠心不在焉,安抚得很敷衍,“你肚子里有着孩子,别为了这些家中琐事烦心,好好养胎,替为夫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经。我们家里人口简单,中馈这事一会儿油、一会儿米的,不知道有多累人,交给管事嬷嬷也可以,琼儿今年也十三了,也是到了该让她学着如何理家管事了,你就让她来帮衬着吧。”

  “这事妾身何尝不知晓,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姑娘一回来就没把妾身这主母放在眼底。”她很努力地抛着媚眼。

  要她教那丫头管事?门都没有!等到那丫头说上亲事了再说吧。

  “女儿本就要娇养,弄个小灶只是小事一桩,也没什么,这和尊不尊敬你是两码子事,别扯在一块。”

  荣氏听了,不高兴地转过头去。人人都说女人的枕头风最厉害,随便吹一吹,男人就晕头转向了,怎么到她这儿却不管用了?当初应该跟嬷嬷学点什么房中术的,说不准还真能把丈夫捏得死死的。

  她哪里知道丈夫一心扑在仕途升迁,只要家中安和,他对后院的事其实并不是很关心。

  徐明珠总算收拢起其他心思,抚着新妻的小腹,婉言宽慰,毕竟新妻入门不久,身为男人,还是要顾着她的心情的。

  “那孩子刚失去母亲不久,又在外头住了些时候,我外头事多,在屋里,你和她多亲近亲近,琼儿是个细心的孩子,迟早会体会到她的好。”

  荣氏不禁咬牙。刚失去母亲不久?褚氏都死了三年,要多久才算年久日深?莫非丈夫对元配还旧情难忘?

  就算丈夫忘得不够干净也是元配嫡女的错,谁让她不要一辈子就住在婺州,偏偏要回来在丈夫的眼皮子底下晃荡,他的心哪能不偏袒?

  她如今唯一的筹码就是生下嫡子,她就不信孩子生下来,丈夫还会不全心全意地站到她这边来。

  对,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万事就会更加顺遂了。

  砌灶房不用两天工夫,王夐院里就有了自己的小厨房。

  最高兴的莫过于春娥了,有个小厨房多好,不说大厨房的菜色如何,食盒提到院子来都半冷了,若是在夏天,肠胃弱的人吃了会下痢,冬天吃那饭菜跟嚼冰块一样。

  有了小灶,她娘可以替大姑娘炖点补品,也不致招人眼红,要烧水也不用等炉子,最重要的是,她不用这样跑来跑去,把腿都跑细了。

  她高兴地绕着小厨房转,徐琼坐在内室,温和的视线扫过站在她跟前不远的两排丫头们。

  “大姑娘,这些丫头是夫人吩咐老奴替您送来的人,您瞧瞧可好?”开口的还是那天带着她到院子来的范嬷嬷,态度有些微妙的改变,大体上来说,好了不止那么一丁点。

  不过,她的态度好坏对徐琼影响不大。

  “嬷嬷别急,容我问问。”

  “老奴不敢。”这个大姑娘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威严,长眉那么一挑、乌眼那么一飞就令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用人很简单,肯给我用,我就用,不能用的就不用。”徐琼抹着杭绸布帕上的小琼花,静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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