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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没错,身为皇亲国戚,在他眼中,那些没有底蕴、只能靠微薄俸禄养活一家老小的芝麻小官,就是寒酸。

  但是婚姻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既然已为人妻、人妇,便再与他无涉,本来两人也就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他哪里知道女子的细微心事,更不知道朱紫薇的梦想是嫁个老实的男人,家世不必太好,上无婆婆,下无难缠的妯娌,守着自己的小日子活到老。

  虽然陆敬家有寡居多年、抚养他成人的娘亲,下有一个小姑子,家业薄弱,一处没什么出息的庄子,一间赁人收租金的小铺子,最后就是他们住的那套两进院子,可相看来相看去,陆府是最接近她梦想的人家。

  父母亲是反对的,觉得陆家配不上她,可是拗不过女儿苦苦哀求,还是允了这门亲。

  成了人家媳妇的她为了和婆婆、小姑子和睦相处,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洒扫庭院……当小姐时没做过的事情都做了个遍,她生性聪明,又学得专心,陆夫人略加指点,她就能举一反三,一手菜做得美味无比,连鹧鸪天最好的席面也抵不过她的水平,婆婆甚至大方的交出了掌家权。

  她以为这般贤良孝敬、事事依从,要和陆敬过白头偕老的日子并不会太难。

  可惜现实泼了她一盆冷水,拿了掌家权她才知道陆家是怎么一个填不满的窟窿,陆夫人为了让唯一的私子能出人头地,从小供养他读书、进学,一路考试,几乎花去半片家产,他们事事省,样样撙节,严苛到近乎小气的地步,会看上朱家,全是奔着朱紫薇的嫁妆来的。

  接手陆家的财政,她才明白婆婆交出当家主母权力并不是尊重她这媳妇,而是想甩了手里的烫手山芋。

  朱紫薇没办法,自然是得拿出私房钱贴补家用,偶而回娘家也不忘打秋风,一心向着婆家的女儿让年老的父母逐渐凉了心。

  这不打紧,人家说长嫂如母,小姑子的婚事也落在她头上,不但要求人品不能太差,家世不能太薄,嫁妆呢?自然得由她这嫂子去想办法。

  为什么?她明明是有兄长有母亲的人……

  嫁为人妇,身为人母的生活其实也没多久,夫君好高骛远的本性便曝露出来,他说自己这庶吉士实在当得憋屈,大材小用不说,处处看人眼色,还只领那么点俸禄,零花都不够,翰林这清水衙门,他待不惯!

  她苦口婆心的劝他,他还年轻,脚踏实地做事,上峰总会看见的,一次两次,他不耐烦了,推搡了她一把,怒斥她没有拚搏,哪来的荣华富贵?

  她以为积极向上是没错,但是一步登天就是妄想了。

  男人若是没有家世身分做倚靠,那么就得自己笼络人脉,寻求自己的资历,拚搏没有不好,可拚搏之后呢?你还得要有本事守得住得来的成果。

  她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夫婿,而是认为陆敬的能力还不到那里去!

  陆敬伸手向她索讨嫁妆中的一只竹筒,竹筒里放的是据说是可以承载万石的楼船图纸。

  她的父亲虽是翰林编修,四代以前却是造船工匠技师,这份图纸据说是先祖们呕心沥血的成果,希望后代子孙能再度出现足以支撑起朱家败落造船业的人才。

  只可惜,四代以降,枝叶还称得上茂盛的朱氏一族,士农工商皆有人才,却硬是没有一个能将这份祖业延续下去,到了朱曰向这一代,他安贫乐道,妻子替他只生了这么个女儿,既然是掌上明珠,便毫不吝惜的将价值连城的图纸当作嫁妆给了朱紫薇。

  陆敬将楼船图纸献给了当今圣上,那时的皇帝登基没多久,急需做点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收到陆敬的献图后龙心大悦,当着朝臣的面将他拔擢成了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

  朱高知道女儿将祖辈的楼船图纸让陆敬献给了皇上,只长叹了一声,回家后为了避祸,藉病辞官和妻子回了老家,对朱紫薇的事再也不闻不问。

  他身为皇帝臣子,有这么好的宝物却没有拿出来进献皇帝,反而是女婿把这东西捅到了明面上,皇上要是追究下来,可是一条明晃晃的大罪。

  他也感叹女儿不懂事,那楼船可是可以世代传家的东西,她却眼皮子浅的将之给了陆敬,唉!

  如果说官员大小臣子是一个劲往前钻的小狐狸,那么皇帝就是摇着尾巴的大狐狸,别瞧他是个九五至尊,他也烦那些臣子联合起来扣他无功乱赏的帽子,他赏给陆敬的位置既没有顶天,也不算太差,距离正五品大学士也就一步之遥,只要他肯努力,三五年后谁说坐不上那位置,至于布帛金银打赏那更不在话下了。

  而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尝到甜头的男人还想要什么?

  就是继续往上爬。

  于是,他回家和母亲细细谋算,岳父这条路算是走到底了,能利用的都利用尽了,他想更上一层楼,除了借助更有力的妻子娘家力量,别无他法,他相貌不差,再得一门得力的岳家后援,好像也不是不能。

  这种事情不论他们计划的如何缜密周延,终究还是要知会还在职任内的糟糠之妻。

  朱紫薇没想到成亲也不过几年,她心目中老实忠厚的男人变得她都不认识了,自己人财两空,还要她让出正妻位置,最后不会连出生没多久的儿子都要唤叫别的女人母亲了,她心如死灰,却也不肯同意。

  她的坚决反对换来冷淡夺权,甚至因为触怒陆敬最后夫妻分房,她被丢到最偏僻的小院去自生自灭,受到的待遇比最低贱的奴才还不如,心灰意冷的女人这才大彻大悟,这个她看走眼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语里是掺着无数算计的砒霜。

  泪流干了,心痛到麻木,她假意向陆敬表示自己想通了,想回娘家与父母商量如何行事比较不伤彼此颜面,但唯一的要求是孩子要归她。

  子嗣还不是陆敬人生中多么重要时事情,他还年轻,要孩子,只要有女人,多的是机会。

  他见妻子想通,觉得机不可失,再者夫妻这些年她从未对他使过任何心计,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自是很爽快的允了。

  他没想到的是,以为不知心机为何物的妻子出了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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