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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儿子,这个姨姨是娘的救命恩人,见到人要喊知道吗?”

  顺势倒在姜凌波怀里像八爪章鱼的陆善偏过头来,一双大眼骨碌碌的朝着尤三娘望去,软软糯糯的喊了声,“姨姨。”

  尤三娘立刻被他萌倒,心软了一大半,“乖孩子!”

  陆善虽然对着她笑,但喊过人后又紧张的缩回他娘的怀里巴着不放。

  可怜的孩子,这是没有安全感,怕自己一放手娘亲又不见了呢。

  姜凌波彷佛也知道陆善在钻什么牛角尖,摸着他细软的发丝,轻声问道:“儿子啊,你的大名叫陆善,那有没有小名?”

  “娘不记得了?”扬起的小脸上写着不明白和一些愠色。当娘的不该记得儿子的所有一切吗?

  “娘这里受过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善儿给娘提个醒好吗?”她指着脑袋说道。

  “娘的头颅和腿是一块受的伤吗?”因为手短,他只能十分不舍的抚摸着姜凌波的鬓边当作慰藉,“不痛啊,有善儿当娘的腿,往后娘有事就叫善儿,娘很快就会好的。”

  瞧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居然说要当她的腿,孩子的无心言语听在身为母亲的耳里,总是熨贴心肝,就算将整个心都献出来为孩子赴汤蹈火也不悔。

  姜凌波搂紧了这今天刚捡回来的孩子,整颗心柔软得宛如一滩水。“谢谢善儿,往后娘就拜托你了。”

  他挺起小胸脯,一脸的英雄气概。“娘放心!”接下来他偷偷凑到姜凌波的耳边低语,“我的小名叫小虎。”

  “那以后娘叫你小虎喽。”姜凌波在他额头亲了亲。

  他捂着额,乐得见牙不见眼。“善儿还是喜欢娘叫我善儿,干爹说这样大气。”

  姜凌波莞尔,轻点他的小鼻子。“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小不点才多大,已经会分辨什么叫大气,真是好笑又可爱,真真是败给他了!

  回到石灯街的房子,阿奴脸上微微笑,“这就是娘子住的地方?少爷和阿奴以后也住这里?”

  秀蓝却绷紧着脸,抓紧了包袱,“这种破地方怎么可能是娘子住的地方?”

  姜凌波没多说什么,转向看得目不转睛的小包子道:“我们进去吧。”

  “嗯。”小包子坚定的点头,相较起两个年纪比他大上一截的大人,他反倒镇定的多。

  只要有娘的地方,房子好坏有什么重要?

  一行人进了堂屋。

  “我去烧水,你们好好聊聊吧。”尤三娘一看逼仄的屋里多了这么多人,她想姜凌波是个有主意的人,她的人就留给她做安排,便进灶间去了。

  “你们都坐吧,我们这里没王府那么大规矩。”姜凌波看着陆善的脑袋瓜子,这孩子好像从玺王府出来后就没有脚了,除了上下马车之外,一个劲的黏在她身上,就怕她忽然不见似的。

  姜凌波虽然这么说,两个丫头还是规规矩矩的站着,相较阿奴的随遇而安,秀蓝显然对自己的前途比较担心。

  “既然这样,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你们两人的身契纸,我把它还给你们,往后你们自由了。”姜凌波进房去,再出来就从袖子里掏出两张染黄纸,各自交到她们手上。

  身体原主身上有带了些金银细软什么的,这两张身契也包含在内。

  阿奴无措了。“娘子这是不要阿奴了?”

  秀蓝眼光倏忽变了变。

  “如你们所见,这屋子住不下那么多人,我也养不起这么多人,能恢复良籍对你们来说是件好事,你们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约束,我会另外给你们一贯钱,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不论你们想回家,还是有别的打算都可以。”

  “奴婢还是可以继续伺候小少爷的。”秀蓝捏着染黄纸不放,试图做些什么。

  “善儿,你还想要秀蓝姊姊伺候你吗?”既然她说的话不算话,那就让被伺候过的小家伙来说。

  陆善把头埋在姜凌波胸前,虽然闷声却很坚定的说道:“不要!”

  秀蓝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了,这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小混球,她忿忿的瞪着陆善,撇嘴道,“娘子,小小孩童可还不晓事,你怎能听他的!”

  姜凌波心里有数,如明镜般雪亮。“孩子是张白纸,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比谁都清楚。”

  秀蓝被呛得语塞,草草的对姜凌波行礼后,抓起桌案上的一贯钱,断然离开了。

  “娘子不要赶阿奴走,阿奴吃很少,只要有柴房可以睡就好,阿奴很能干的,什么事都会做,就算……没饭吃也不要紧。”姜凌波才回过神来,就看见阿奴咚地又跪到她面前,难过的哽咽了。

  “你不想回去和家人团圆吗?”对阿奴,她和颜悦色许多。

  “阿奴的爹把阿奴卖给了夫人,说是要给阿哥娶媳妇,那回阿奴签的是活契,满五年后,阿爹没了,为了给阿爹买棺材,阿兄又把阿奴卖了一回,那个家,阿奴一点都不想回去。”被卖了又卖,她对那家能做的都做了,仁至义尽,那些亲人没一个比得上娘子对她的好。

  就算现在娘子不记得她了也不要紧,阿奴记得娘子就好了。

  “起来回话,日后时时都要见面,动不动就跪,挺麻烦的。”这孩子老实又诚恳,她对阿奴的印象比秀蓝好上太多。

  “谢谢娘子。”她起身,抹抹膝盖,腼腆的脸露出浅浅的笑容。娘子这是要留下她了吧?

  “我有件事不明白。”

  “只要阿奴知道一定说给娘子知道。”她终于发现自己的用处,娘子忘了许多事,如果有她在身边伺候,多少能把以前的记忆找回来,这就是她的用处,想到这里,便生出了很久没有拥有过的信心。

  “如果说你和秀蓝是我留在玺王府的婢女,为什么只有秀蓝留在善儿身边,你却去了厨房?”

  那位王爷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答应照看“故人”的孩子,她也没兴趣去问,但是用膝盖想都知道厨房做的是脏累活儿,待在善儿身边就别说体面什么的,最基本的吃穿用度肯定会比厨房的烧火丫头好上那么一点,王府是用什么标准留下秀蓝,阿奴又犯了什么错被眨到厨房去的?

  阿奴咚的声又跪了回去,双手麻花似的藏在裤腿里。“是阿奴无能……”

  “那些自责什么的就免了,我不想听这些。”

  阿奴吞了一大口口水,娘子真的把往事都忘光光了,而且就连态度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从来不会问这个,就算被陆府里的人欺负得要死,也总是忍气吞声,说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忍过就会雨过天晴之类自我安慰的话。

  可是这会儿的娘子,双眼清明,不拖泥带水,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的娘子可靠许多呢?

  不过这事要从哪里说起?

  阿奴本来就不笨,只是性子单纯耿直,也不需要太花费心力组织言语便娓娓道来。

  “娘子带走小少爷后,阿奴想到娘子曾提起王爷的事,便自作主张寻到王府,哀求王爷收留阿奴,没过多久秀蓝姊姊跟着来了,说娘子临走时命她无论如何要替您照料小少爷,她有您的命令,阿奴哪敢不听。”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说你单纯还是说你蠢?”

  阿奴被打击到了,娘子说话用得着这么直接,戳人心肺吗?呜。

  “我若是想把善儿托给那女人,还用得着眼巴巴送到王府去?”何况她一个身不由己的奴婢能替她照看什么孩子,根本是说谎不打草稿,偏还有人信了。

  “娘子说得对,您要想把小少爷托给她,去王府的时候为什么也没带上她?”可娘子也没带上自己,自己也是个不可靠的……

  “终于想清楚了?”

  “阿奴对不起娘子!”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回秀蓝姊姊看到她的时候都是一副看虫子的样子了,她这么蠢,这么好骗,难怪人家把她看扁扁。

  “得了,那些过去的事再追究也无益,但是我老实跟你说,这屋子是尤姊的,我也是寄人篱下,我都自身难保,实在无法让你住下来。”

  呜呜呜,说来说去娘子还是不要她!阿奴的心都凉了。

  “能能能,有什么不能,咱们不是还有一间杂物间,把它整理出来就能住人,我瞧这丫头是个好的,就让她留下来吧,你瞧她那小脸都成苦瓜了。”掀了帘子出来的尤三娘可没姜凌波那许多顾忌,人多热闹嘛,何况这种从无二心的丫头要去哪里找?

  “可是……”

  “哪来什么可是,咱俩每天都要往铺子里去,难道你要把小家伙也带上?有了阿奴这帮手,起码可以替你照看着你儿子,何乐不为?”

  “嗯嗯嗯,”阿奴点头如捣蒜,“以前小少爷也都是阿奴在伺候的!”是后来被秀蓝姊姊给抢走的……

  “不要!”小东西一桶水泼下,他知道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该插嘴,可事关自己,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忍不住瞟来瞟去,听到决定性字眼,马上跳出来扞卫自己的权利,“善儿只要娘,别人都不要!”

  “那么阿奴和大娘一起去铺子好了,大娘,阿奴很能干,什么事都能做的,一定不会白吃您的饭,白住您的房子的。”被小主子嫌弃……她活该!

  “凌波,你这丫头太对我的胃口了!”

  “谢谢大娘。”

  “什么大娘,叫我尤姊!我们家妹妹说我还年轻着,可不能被你们些小丫头叫老了。”尤三娘赏了她脑袋一个栗爆。

  栗爆不痛,阿奴吐着舌,真心实意的喊了声尤姊,然后傻乎乎的瞅着姜凌波笑了,“娘子,这样,您看可以吗?”

  “你爱住就住下来,到时吃不了苦,可别哭鼻子。”傻孩子,当丫鬟没前途啊!阿奴哪会怕吃苦,可以待在娘子身边,她满心满眼都是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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