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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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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乡下地方,要忙和的事情比杂草还多。 黄婶年纪大了,一入冬容易腰痛腿酸,自己看不过去,乾脆把她大部分的活计都给揽了,接了手才知道黄婶一个看似上了年纪的人,一天忙上忙下,得干那么多活儿。 “辛苦你了,喝杯热茶去去寒吧。”一个竹节杯子来到春芽面前,杯口冒着热。 她很顺手的接过来,一口喝光,喝完才想到,“小姐要春芽不必伺候,怎么换成小姐伺候春芽,还给茶喝?” “这不算伺候,是互相,你一早洗衣烧饭,鸡寮鸭舍柴房,忙得脚不沾地的,我给你倒个水又不算什么。” “小姐人真好,就大少爷不懂小姐的好,他真没福气。” “幸好他不懂,要不然我们哪来自由自在的放生生活?”她的个性里有不被发掘的随遇而安,那些她以为该这样过下去的日子蒙蔽了她,以为守着三从四德就是她的人生,但是重活了一遍,她怎么能再重蹈老路子? 原来很多事情只需要想开,前面就会出现不同的路。“我的好小姐,你真的这么想?” 放生……小姐真想得开,一般女子要是遭到此等遭遇,要不永生不敢踏出家门,要不把眼泪当饭吃,她家小姐这两天却是饭多吃了两碗,神情开朗,又恢复未嫁时会同她说说笑笑的性子了。 但她可没小姐这么乐观。“这种凡事都要自己动手操持,繁琐又杂碎的日子,虽然自由,也是无依无靠,太太这是要让小姐自生自灭。” “无依无靠还是自由自在,你怎么想,它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何必钻牛角尖?我是不管他们心里什么盘算……谁说女人一定要靠男人?你忘记祖母年轻时一手绣艺京城无人能及,要不是碰上祖父,这才下嫁,她说她宁可孤身一人,也不会为了不愁吃穿去嫁人。”“小姐想家了。” 想家吗? 其实并不。 她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大哥、二哥、三个姐姐和她是正房母亲所出,庶子的三哥、四哥和小妹分别是两个姨娘所出。 爹娘重男轻女,眼里只有两个嫡出哥哥,她这嫡出么女在众多姐妹环伺的环境下实在也不值钱,加上后来母亲过世,她很小就被祖父祖母带到跟前教养。 她三岁在祖父的严格监督下开始写毛笔字,四岁学画,五岁拿针学剌绣,也打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祖母曾是松江最有名的绣师,一手穿针走线的功夫叫人叹为观止,她看着那白绸料子里的花猫还用手去戳了戳,以为牠会追着绣球从里头跑 来同她戏耍。 她觉得有趣,一头栽了进去,却总觉得自个儿学的和姐姐们有些不同,那时的她年纪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老师愿意教,学生哪有不学的道理? 她哪里知道那些个一样样繁复的绣法,七绕八转的配色,被针戳得十根手指头轮流发炎的技艺,是姐姐们梦寐以求却求不到的…… 家里开的是绣庄,繍庄女儿怎能不懂剌绣,家中姐姐各个女红针黹出挑,容貌也不差,京里内外来求亲事的人家不胜枚举,远近驰名,奶奶却不太给她们好脸色,每每她们来请安,总是随便打发走。 “这几个孩子充其量称得上是称职的绣娘,除此无他!” “绣娘难道不好?”她天真的问。 “绣娘是匠人,有工艺的匠人没有不好,只是缺乏独创性的精神,成不了师。”瓦匠木匠厨师石匠泥水匠铁匠染匠屠宰匠裁缝剃头匠油漆匠船工……皆是匠人,生活少不了匠人,然而,要成为宗师,独步天下,能力、智慧、天分,成就的物品与众不同,还需要才华。 匠人和匠师,一字之别,如云与泥。 那些个能力、智慧、天分、才华,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也不曾细究,只是小时候姐姐们没少过给她嫉妒的眼光和使绊子。 盛知豫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上辈子的十几年忙着和他人虚与委蛇,争来斗去,她居然把那样的技能和从中得到的快乐也忘光了。 她辜负了祖母对她的期望,也辜负了自己所学。 婚后的第五年,祖母病重,那时缠绵病榻的祖母叫人带了口信,希望见她最后一面,可周氏不允,她说嫁出门的人,便是泼出去的水,再与娘家无关。那种打骨子里瞧不起商户的表情让她觉得受辱,她忍着跪求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见上祖母一面。 其实最可恨的不是周氏,是她自己,那时的她为什么没有勇气抛开一切回去见祖母? 懦弱的她、那没能见上的最后一面,在往后的岁月里成为她心里的遗憾。这会儿……她捏紧了拳头,时间倒回她婚后的最初一年,她还有机会回家见祖母对不对?她还有机会查明祖母的病因,身子骨一向硬朗的人,哪能说倒就倒?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重生前为什么就是没想到? 春芽见盛知豫不言不语,以为自己挑起小姐的思乡情绪,有些歉疚,她搔搔脸颊,其实不是只有小姐想太夫人,她也想呢,只是成为小姐的陪嫁丫头,她又哪能随便回去? “石伯还没回来吗?都出去一整个下午了,不会是在路上被什么绊着了吧?”石伯出门去,剩下一屋子的女人,她倒不是怕这乡下地方突然跑出个什么盗匪小偷之流的人来,是担心石伯的安危。 “黄婶去门口探了好几回都没看到人,婢子猜是让大雪阻了路,回不来了。”路上一旦积雪,寸步难行,那小毛驴的脚力也不知道够不够? “不碍事的,也许只是耽误了,石伯在山脚下住了这么些年,这条路蒙着眼睛也能走透,总之,再等等吧。” 天色已经全暗,盛知豫看着心急的春芽,脸上波澜不兴,她若不能稳定军心,家里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 既然小姐说不会有事,那就不会有事。春芽见盛知豫神情笃定,也像吃了颗定心丸,放心的到后头忙去了。 一直到酉时二刻,石伯仍然不见踪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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