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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向直海纵使平日再玩世不恭,再云淡风轻,现在站在父亲的病床前,他都无法一笑置之,轻松看待这件事。

  父亲现在还没醒来,他即使与父亲说话,父亲也听不见,向直海站在病床边,看着向夫人抚了抚父亲的脸,又握了握父亲的手……其实,父亲这么倒下时,身边有与他走了大半辈子的妻子陪着他,也算是一桩好事吧?光是为此,他便愿意原谅她从前对他的所有错待。

  “好了,该走了,护士小姐说不能待太久,让你爸好好休息吧!”向夫人这句话是同时对两个儿子说的,她一说完,便率先转身往病房门口离去,彷佛在隐忍着眼角泪光。

  元芮莲走上前,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向直海手臂,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静静陪伴。这种煎熬的场面,有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她更是感同身受,只希望向直海的父亲手术之后的观察一切顺利,不要有什么并发症,平安挺过这一关。

  向直海朝元芮莲微微一笑,与她一起往加护病房外走,离去之前,向直海忽尔转头看了病床上的父亲一眼,又兜转身子走到病床前,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那个元芮莲给他的、被他随身携带的红色香包,将它系在父亲病床床栏上。

  护士淡淡地看了向直海一眼,并没有出声阻止。这种宗教性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夸张,基于人性化的考量,医院都是可以接受的。

  “很香对不对?这是我妈妈帮我做的护身符,里面装的是檀香跟沈香,你戴着这个,脏东西就不会接近你,像那几只白猪一样的坏东西也不会欺负你,很棒喔!”

  向直海不用特意回想,彷佛还能听见那个夏日午后,笑得比阳光灿烂的小女孩对他如是说。

  希望,这个护身符能像守护他近年来的平安顺利一样,守护父亲。

  他一向不信鬼神,对这些民间信仰不置可否,但如今,他却比谁都希望这世上有神只存在……希望,这个红色护身符能带领父亲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他愿意为此,付出最多的虔诚……

  元芮莲愣愣地望着向直海的动作,看见他将香包绑在父亲的床栏上,朝她微笑,向她走来。

  元芮莲突然觉得鼻子好酸,为什么,向直海明明在笑,她却觉得他在哭……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香包挂在那里?为什么,连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哀伤与绝望……

  向直海对她说,他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很无聊所以才离开家里,他听起来如此无情与凉薄……但是元芮莲此时看着他,忽然惊觉,他的事不关己及云淡风轻,其实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去在乎……或许,他离开家,是因为不想令父亲为难,是因为不想再掀起更多的斗争……

  他说,他喜欢跟走投无路的人做生意,人被逼到绝境,就会想办法为自己走出一条活路……其实,他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在演艺圈里成功的人吧?

  原来,他一直都很寂寞,步履蹒跚,踽踽独行,就像她辛苦地一肩担着香铺一样……但是,在她那么旁徨无依的时候,向直海伸出手搀了她一把,那么向直海呢?他无助的时候,有人握住他的手没有?

  元芮莲心中倏地涌上一阵难受,她悄悄地走到向直海身旁,握住他的手。

  感觉到掌心温度的向直海,疑惑地转头望着元芮莲,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他不解地望着她。

  “发什么呆啊?我们回家吧!”元芮莲敲了向直海额头一下,握着他的手不自禁紧了一紧,她唇边牵起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美丽。

  向直海怔怔地望着元芮莲,一时之间为她的笑容感到失神。

  她说“我们回家吧”,原来,回家这句话,竟是如此的美好……

  “好。”向直海的掌心牢牢包覆着元芮莲的,感觉到她的温度从掌心蔓延至心里。

  他回给她一个笑容,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加护病房门外走。

  无论外头的风雨再大,彷佛只要这么牵着她,就可以无穷无尽地,一直走下去……

  元芮莲没想到,她方才的多愁善感只持续了十秒钟。

  因为她才跟向直海一道走出加护病房,那个说话尖酸刻薄到不行,拔舌地狱里绝对榜上有名的向夫人,又抛出了一段让她火冒三丈,简直想当场抡她两拳的话——

  “直海,这几年来,你父亲已经渐渐把事业移交给你弟,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以为你父亲倒下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向夫人很介意向直海在没有人通知的情况下居然能得知丈夫紧急送医的这件事,这令她怀疑丈夫的公司里还有向直海遗留下来的耳目。

  气、死、人、了!

  元芮莲在心里骂遍她祖宗十八代!亏她刚才在病房内还因为这女人看向直海父亲的不舍与眷恋目光,心里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现在她倒是见识到了一个女人对她爱与不爱的男人能同时多有情及无情。

  向直海突然紧紧地握住元芮莲的手。

  好啦、知道啦,叫她闭嘴嘛!元芮莲瞪了向直海一眼,又踩了他一脚,不说话就不说话,算这女人好运,今天是她这辈子最有修养的一天。

  “妈,爸就拜托你跟弟弟照顾了。”向直海说得十分诚恳,竟然还弯身对向夫人做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元芮莲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掉,因为她居然跟着向直海一起对那个臭女人鞠躬,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在儿子的陪同之下趾高气昂地离去。

  可恶!太可恶了!元芮莲一路生着闷气,一声不吭地走到停车场,把自己丢上车,连自己是怎么平安把自己跟向直海载回家的都不知道。

  向直海也不说话,一路上都好笑地瞧着她,直到他打开了自家大门,元芮莲跟在他后头,踢掉了鞋子,走到吧台,为自己冲了壶1854茶。

  “喂!向直海,你刚才干么对她那么客气?”今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这几天调配出来的新口味带回家,而放在向直海家里没带走,既然来了就顺便喝一下,她喝完茶就要回家了。都是那女人让她太生气,元芮莲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难。

  向直海真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种担忧父亲住院的情况下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是长辈,我们要敬老尊贤。”向直海的口吻中有淡淡的笑意。

  “老而不……贤是为贼你没听过啊?”其实原文是“老而不死”啦!但是说要向夫人死又太过分了,元芮莲猛然改口。总之,敬个屁!

  向直海望着元芮莲为他如此不平的样子,感到好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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