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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几名百姓们挽起袖子,围在公堂公头,情绪激亢。

  “外头吵闹些什么啊?通通给我安静!”摘印官大喝,又道:“李玄玉,这儿还有丞相命令,你跪下听令。”

  李玄玉撩起袍摆,正欲屈膝下跪,猛一抬眸,视线却与正抱着杜虎的绽梅相凝。

  绽梅来了?是何时来的?他怎地没有发现?被她瞧见了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可还倾慕他?

  他与她眸光相对的这一瞬,四周的喧嚣扰嚷仿佛都停了。

  绽梅身着青衫布裙,正如他们首次相见时的模样,她圆圆的眼儿亮澄澄,望着他的脸容恬静秀丽,总令她心湖生波。

  李玄玉静静瞅着绽梅,绽梅也静静地回望着他,两人相对无语,听不见周遭声浪嘈杂,相适不知期,此刻只想将彼此容颜深印心底。

  忽地,绽梅将杜虎放下,将他予她的司南佩从腰间解下,高举在胸前,明明眸中有泪,唇边却绽放无双笑靥。

  辟邪、正身、正己,他不悔,她亦无悔。

  李玄玉明白她的心意,朝她缓缓牵唇一笑,胸臆间却塞满惆怅。

  广顺行一案发展至此,他自认问心无愧,虽感遗憾,却并无后悔,只是,苦了说要候着他的姑娘,她说她不嫁人,她拿着他的司南佩,若是此生缘尽,不知来世可否再相会?但愿姑娘忘了他,寻得一生所托,但他又怎能忘得了姑娘?

  李玄玉心中怅然,下跪听令,一见他跪下,衙外老百姓们为他喧哗抱不平的吼声更甚,大有要冲入堂内的态势,教衙役衙差们阻挡得辛苦。

  李大人是亲民爱人的好官,怎可被如此对待?

  “查前霁阳县县令李玄玉,任官期间判案草率,不服上级衙门指示,秋赋迟缴,扣克粮税,即日解送回京……外头吵什么吵?前县令胡闹,县内百姓也是如此刁蛮,究竟有没有人在维持安宁啊?外头再吵的,通通给我拿了!”

  “报告大人,拿、拿不完的。”

  衙外差役不知是刻意放人,还是已然挡不住情绪激亢的百姓,衙外百生们蜂拥而上,眼看着就要暴动而起,就连杜虎的学堂先生宋贤,也领着一班士人,赶来高声一呼——

  “李大人,您别怕,咱们随您上京,咱们跟您后头声援您,教那些恶官不敢随便乱审乱判!”

  “先生,您怎么会……”绽梅不可置信地望着挤到她身边来振臂高呼的宋贤。

  “绽梅姑娘,我想通啦,你字写不好,而小虎子尚才八岁,都能为了持守正道努力至斯,我、嗳,那日你们走了之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眼,最后内人得知原委,训斥了我顿,说她不知该如何告诉孩儿,他们的父亲饱读诗书,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训得我又羞又惭,哈哈!总之,李大人,咱们来了,盘缠行囊都已备好啦,咱们同你上京!”

  “对嘛!李大人何罪之有?秋赋迟缴,那是今年秋收得迟,大人不愿强逼我们纳粮才会延尽的呀,这样也要摘官?分明是强扣罪名嘛!”

  “我瞧,一定是广顺行周爷暗中使了什么手脚,呸!银钱财宝能收买的,不是畜生那是啥?”

  李玄玉惊愕地望着这些如此声援他的百姓,一时心中激动,感动莫名,热泪盈眶。他得民如此,当真是不枉此生。

  “胡闹!胡闹!”百姓们人多势众,七嘴八舌,惹得前来摘印的大人怒气腾腾,又不敢将满腔怒火朝百姓们发作,只得通通倒在李玄玉身上。“来人哪,上枷!”

  “上什么枷!咱们的大人不上枷!”

  奉命枷人的差役也不知被谁一推,险些跌地,旁边族拥而上的百姓们见机不可失,索性与差人抢夺起来,一时之间你推我打,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李玄玉,你煽动百姓,真要反是不?”摘印官被推了几把,又被踩了几脚,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绽梅抱起杜虎,匆匆便往衙外奔去,四处张望,仍是没有王大人身影,也不见王大人官舆。

  她心中一急,便找了个相熟的门口衙差问道:“差大哥,请问您,王川吉王大人到了吗?”

  “绽梅姑娘,这哪儿有啥王川吉王大人,我连听都没听过,我先进去啦,再这样闹下去怎么得了?!”衙差匆匆丢下话,大步往堂内奔去。

  没有王川吉王大人?怎么会?是衙差大哥不识得王大人的缘故吗?

  仔细想想,那日见王大人,虽然他乘的是绿呢大舆,但也未见他配戴印绶,然孙管事又不可能骗她,王大人明明说他会上禀朝廷,尽力相帮的,怎么办?这下该如何是好?

  “绽梅,你别慌,王大人来啦!”忽然,杜虎伸手往前一指,绽梅抬眸望去,便见几匹快马朝着这儿奔近。

  绽梅定睛一望,那映在眼前越近越清晰的白眉老丈不是王大人还是谁?

  王大人身手矫健地拉紧缰绳,纵身下马。

  “欸,一身老骨头了,没想到还奔得比后头那几个不济事的快,字丑的女娃娃,杜家小少爷,老夫来迟了,可没食言。”王川吉大人翻身下马,瞥了眼四周景状。

  这李玄玉,区区一个小小县令,竟能做到万民相送,实属不易,真没枉费他为他连日快马奔波,幸得霁阳城离京城不是太无,否则他今日也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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