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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这……雕得有点丑。”萨遥青搓着下颔,啧啧两声,给了那尊石像负评。

  星霄不以为意地笑笑,便带着人来到一间干净空房,在床上铺上厚被之后,让初音坐上,再开始为她诊疗。

  “入了山染上这毛病,轻则如此,重会死人,所以怕是得躺床几天,不能过劳过激,真真切切休息才能好全。我前头拿药,煎好后饭后服下。”在确定为轻微高山不适症和风寒之后,星霄便欲至前头开药方。不过他人才想要从床边站起,那原本以为正在昏沉的谈初音却忽地伸出一手搭上他的肩,跟着她顺势轻拂了下,才又垂手至自己的身侧。

  “在……天井。”她虚弱地说。

  “什么东西在天井?”星霄问。

  “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在天井右侧楼的第三根木柱旁,小树盆子底。”

  她?看住那半蒙着眼的初音,以为她病得胡言乱语了,星霄又是笑笑,跟着要站起。

  “你等等。”但这时站在一旁始终盯着床上人儿的仲孙焚雁发了声,他径自转身走出房门,半晌,折了回来,便朝星霄摊开手。“这个,夹在盆子和柱子中间的草丛内。”

  对着仲孙焚雁掌心盛着的物品,星霄揉揉老眼细瞧,一会儿他愕然张嘴。

  “这个……”

  那是一只蒙了尘、颜色因而变得有些暗淡,以黄金镶嵌的翡翠耳坠子,是他死去好久的妻子从娘家带来,说是传家宝,且当真当成宝贝似的嫁妆之一。

  一回戴着出门,却说掉了一边,当时屋内屋外找了好久都找不着,甚至因而迁怒地骂了他许久,连到她病重弥留之际都还挂念不忘。

  现下,这从未进过这屋的姑娘,却能细数他家梁柱,从那微小到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的地方,将这早被人遗忘的东西找出来?这……实在是太令人……

  “她走了。”初音说。

  悬念没了,那紧紧抓着的手,便也会松去。

  走过千山万水,她看尽人世,那所谓的执念,常常都是一件未竟的事、

  未了的情爱,甚至像眼前这……仅是一只小小的,生时找不到,亡故后知道所在,却无从起出的小物。

  所以不管如天般大或如蚁般小,都也唯有那真正惦着的人,才会如此悬心,到死都不肯放。

  不知是何故,又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星霄竟然在初音说了一声她走了的同时,他那一直寻不到病因、却始终沉重着的肩头,竟像是被人提走了担子一样,瞬间松了。

  直到这时,星霄才真正确认榻上这貌不特出的姑娘,口中说着的她,就是他的妻子,也许亡故后仍一直留滞不走的妻。

  “谢谢爷……留我们。”初音说。为他解去他自己无从解的题,也算是答谢。

  拿过仲孙焚雁手中的耳坠子,星霄捏在了手中,纵使心中百感,讶然满溢,且一股想探究这对陌生男女的冲动也在胸间极欲发出,不过当他望进初音那张倦然虚弱的脸时,那出自医者的本能,就也克制住了那股冲动。

  “您休息吧,我去备药。”若有任何问题,也得待其好转了再说。

  星霄离去后,房内的人便都静了下来,因病生了倦的初音撑持不住,最后躺了下来,并闭上眼儿。

  但在闭眼前的一瞬,她瞅进床畔那除了焚雁之外的另外两人。

  男子,就如她第一眼就看出的,非凡间之人。

  而女子,看见她就宛若看见当初让她想出汉土来到这高原的那人。

  数月前的某天,汉关前漫天风沙,黑云似的尘从远处沙漠卷来,好像就要掩没了万物,当时她正等着进驿站准备粮食的焚雁,一名步履不怎么稳的男子,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到她跟前时就这么跌了个跤。

  她马上弯身去搀扶,迎上的,竟是斗笠下一张似是看尽人间愁苦、满溢着沧桑的眸子;可那眸子的主人看来不过是个时値壮年的斯文书生。

  “什么事,如此困扰着您?”看住道过谢、拍拍自个儿身子就要走的书生,她忍不住问了声,因为他那对眸子里渗出的忧郁情绪,连她都感到心酸。

  “一件说了也没人会信的事。”他答。

  “倘若不说,又怎会知道有没有人会信呢?”许多人都是心中埋着满满的秘密逝去,有些秘密真不可说,有些秘密则是说了没人信,有些秘密则是该说却不说,才会成为秘密。

  “如此吗?”男子又是一声苦涩的笑,“小姑娘,若说我今年快八十了,你可信?”

  初音听了,但笑不语。

  男子接着道:“那我说这朵花就像我的人,人病了,花就会枯,花若谢,就也是人亡时,你信吗?”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从前襟处摸出一朵红艳艳的花,那花不大,但形状特殊,单瓣圈成一圆,中间的花蕊根根像沾着雪晶,风吹时软软地晃动着,神似垂泪的女子。

  “就似镜子一般吗?以花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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