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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那问题,已问过于阳无数次,只是这回她连声“嗯”都没答,因为她此时的注意力全给了砧上的一切了。

  游刃于猪头熟烂的肉皮与骨之间,她的力道虽只须下二至三分,但却需要更高的技巧。若皮肉脱骨在先,再下锅蒸闷,做出来的烧猪头形体必定糜烂不雅,所以依照书卷上的做法,得将整颗猪头下锅闷至熟烂,再取出将皮肉与骨分离,而也因为皮肉烂透,所以分离时的刀工必得快、准、轻,要不仍是等于前功尽弃。

  “哗,”就在围观众人的哗然声中,那满滥茴香的半边酱色皮肉,竟是滑溜得脱骨而下,乖乖躺上砧板,跟着,于阳又一个滑刀……“哗!”

  咻咻咻!另半片皮肉下砧,立即被于阳手中的快刀切成片状,而顺着皮肉一拱,那平的皮肉即刻又成厚实的拱丘状,就宛如未曾离骨。

  “大娘……盘……”才出声,人就软了,伏上灶边的于阳不忘轻扣那盛在刀上的软肉,不让落砧。

  “哎呀,怎么这样?”数人赶紧一搀。

  “没关系,只差这程序了,放开我……我可以自己站。”使尽力气直起软掉的腿,于阳执意将头皮装盘,见状,谁也不敢动她,怕一动,那刀上的极品便会乱了形。

  直起身,于阳平刀将皮肉往花盘上摊去,而反复两次,那蒸上三日夜的猪头竟是再次在众人眼前气宇昂扬。

  “姑娘……你这没骨的猪皮居然还会笑?”不夸张,那猪嘴部分就是个弯弯的弧。“是死得瞑目才笑的!大家快看牠的两只耳朵,哇……会动!会动!于阳,你看牠是不是会动?”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于阳身上,她们看着她干裂的唇,扬起一道笑“呵……第一百首,这就是书上说的,猪耳朵上有软骨,烂而不烂……”话来不及说完,人又软了。幸好这时进门的翟天虹刚好扶住她,要不然她可能会一头栽进那还热腾腾的蒸锅里,成了下一颗烧猪头了。他将她打横抱起。

  “你……来了,我……”偎在他胸前的她,若非一口气撑着,已有立即昏去的可能。

  “一百道完成了,想功成身退没那么简单,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客人。”

  她的客人?于阳来不及思考,人就被带到门边。“等……等一下……”手指向灶房角落。

  是灶君及《灶王书》。再回眼看着于阳,翟天虹露出温暖的笑意。“是你的客人,也是牠的客人,一起去。”

  只是来到翟府后门,看见的却是一群衣不厂体的乞丐,他们有些仍窝在宴桌边,有些则缩到墙角,但个个手中无不抱着盘碟、抱着碗,有的一只,有的则满怀。

  行为略为正常的,可能就剩那坐在最边桌的一名青年和一名紫衣少女。

  “各位大哥、大叔、大伯们,这是第一百道,也是最后一道的福神笑。”将拼成一大花盘的香品搁桌,老厨娘朝着那三天三夜不停嘴的客人们嚷了。

  可怪的是,她嚷虽嚷了,那一群数十人的客人却没一个动的。莫非是全吃撑了不成?还是她的声音太小!

  “咳……”她清清嗓,又准备嚷嚷。

  “福神?”听她喊完,首先一拐一拐走到桌边的,是个体态壮硕圆滚的乞丐。

  “你……你还需要吃吗﹖”天,哪来这么胖的乞丐,他肚间的油脂可能不比这一头猪少。

  “我……吃!”不坐椅,仅抄碗及筷,他探出的手是颤抖的。而将那滑溜香透的猪头皮夹进碗里再进嘴里,他仅含着未咽下,两道泪便这么自下弦月形的眼中,滑自他肥厚的腮边。

  “你……怎么了?”

  “呜呜……”不答反哭,那模样吓坏问话的厨娘,而在呜咽声之中,他亦同时将那猪头皮慢慢吃完,跟着说了:“我就知道,这猪儿不贱,他是福神,是福气!”

  “谁跟你说猪贱了?”

  “唉,你有所不知,他是睹物思故,吃了这么好吃的猪皮肉,更是悲从中来,感动呀。”一名老丐头走了出来,他拿箸敲碗就这么数了起来。“欸,这小哥原本住山西,养得猪仔好得意,谁知前年出瘟疫,全圈猪仔净归西。猪死人穷囊来洗,幸好有点棺材底,谁知买猪钱凑齐,猪商狠心却来欺。身无长物本就急,连人带钱竟全拐。这下作了贱奴矣,粗活粗事还得宜,哪知瘟疫又来临,猪商竟赃下毒去!天下就是这怪奇,没饭吃了还买毒液?不过衰了不打紧儿,那冤情没到衙门里,人已打得惨兮兮。幸亏老天还有眼,小老儿刚好到哪里,知道人善被人欺,救得胖子我功德齐,只是胖子当乞丐,说了人人当怀疑,直说是猪贱害惨伊呀,害惨伊!”

  “唉……”这往事说得现场人心酸,只是有个疑问。“嗯,可是这小哥既是行乞,怎生……怎生这--么壮硕?”

  “哈,福神样儿乞丐命,想肥只要一吸气。”老丐头一句玩笑话惹得所有人开了心。“哪,其实不止他,还有其它人,我说给你听。这你瞧人人抱大碗,其实都是心有感,那瞎子吃了炖鸡蛋,想起他娘进尼庵;这瘸子满口香稻饭,也想起他爹勤农忙;双喜临门两色卷,哑巴吞了泪汪汪,”问啥事这感伤?直说妻儿另拜堂。话儿说到这为止,有个问题还挂肚肠,翟府出齐灶王宴,他来吃菜我喝汤,想来老爷坏心肠,怎会脑儿突灵光?再问谁人办大场,等人回复我脖子长呀,脖子长!这位大婶,你是翟府的人,应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数十名乞丐全将目光向她。

  “这……”她们一群妇人家都是被叫来帮忙的,为什么要办这场原本要请贵客的食宴,她也不晓得了。

  “是灶君……”一旁,于阳答道,被翟天虹半拥而立的她,手里抱着灶君牌位及书卷,模样就像快厥过去了。

  “欸?小姑娘的意思,是说这场灶王宴是谢神用的?”看着那面带病色的人。

  “不是谢神,是灶君感念各位大哥将食物给了其它人,宁愿由自己饿肚子来行乞,所以特地向大地求来一场,回馈给诸位的。”翟天虹接说。

  “回锾﹖”这答案虽怪,但却妙得人人服口。“小兄弟说的,既然是老天给的,那么我们就该谢天是吧?”

  “对……对,要谢天!感谢她让我们吃了这一顿绝无仅有的美食,就算明天就死掉,我都没有怨言了!”胖乞丐首先跪下,对着天直拜。而见状,所有吃过这顿三天三夜守宴的人,也都一一拜倒。

  然而,那头拜得热和,这头扶着于阳的翟天虹,却拧着了心。“于阳?”看来她已不支。

  “谢谢你……”果真,于阳笑着说罢,便摊软两只臂膀,昏了过去。翟天虹一急,只记杆抱起她往宅子里去,而遗忘了那掉在地板上的灶君牌位和书卷。

  忽地,一阵挟着小雨的夜风袭来,卷走了较轻的书卷,留下较重的牌位。

  而也仅一会儿,那牌位前出现了一道娇小的紫色身影,她拾起了牌位,随即紧追着那被风卷走的书卷,一路进了条昏暗的小巷。

  第十章

  “于月。”

  “爷,要说几遍你才晓得我不是于月?每次都要纠正你,好累的呀!咳咳……”炉底的火一直生不起来,冒出的烟熏得她眼泪直流。

  “嗯,是于阳。这回我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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