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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于姊冷诮地问;“既然如此,这半年来你为什么总是对他一屑不顾、要理不睬的。

  你既然敬重他,为什么上课时总是姗姗来迟、不敬业乐群?为什么他愈是对你容忍、让步,你就愈是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自尊踩在脚底下践踏?

  我于敏容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没见他这么苦不堪言,对学生付出这么多心血过,更别说像你这样一号不知轻重、不知感激的黄毛丫头。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丁香泪眼婆娑地看着气急败坏的于敏容,激动地辩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压抑下去,我想我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了,我喜欢上老师了,我怕他知道后要轻视我,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甚至赶我回南部。”

  “所以你就耍这一笨招,不屑以正眼看他?”于敏容深吸了口气,缓声说:“你有苦衷,并不表示你有伤人的权利。丁香,你伤他伤得很深,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来,当他看着你时,所流露出的关怀只要是明眼人瞧了都知道那是爱,而你却冷酷地用他无条件的爱回伤他,然后无辜地把责任推卸得一乾二净,甚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就跟云一样飘忽,我抓不准他的个性,猜不透他的想法。”

  丁香对于敏容的话充耳不闻,整个身子往墙角一垮,抱头蜷缩,怔然想着他大年初一对她说的话——“丁香,只要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她原本有机会的,是她心盲固执,错失了机会。

  于敏容不但不同情,反而重声道:“你们之间一来一往的敏感关怀我看得很清楚;你被情所困,希冀他是那个先开口表白的人,只要他一天不说,你就一天不给他好脸色看。老天!姑娘,赶快长大吧!难道那三个字那么重要?为什么你不肯从另一种角度看待这件事,体谅他的苦衷?

  “想想他怎么待你、关心你,他以实际行动表达他对你的重视,这比动动嘴皮更具证明力,而你呢?只知蒙着心眼,一味索取,却吝于付出感情,你甚至不愿去了解他、探究他里足不前的原因,你这种幼稚的爱教人怎么忍受得了?”

  丁香愀然抬头,凝听于敏容为佟青云说公道话,半晌后,鼓足勇气问:“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于敏容直言无讳地拒绝。“现在恐怕时机不对,因为目前他无法见你。”

  丁香困惑地看着她,不解地说:“我不懂,你说他无法见我是什么意思?”

  “丁香,三年前他在日本北海道滑雪时,因为雪的反光差点导致视网膜剥落,此后他的视力随着闪光的增加与日俱减,医生告诉他,眼角膜摘换手术可以改善情况,但根治率仍是只有八成,因此他告诉自己要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的理念传散出去。一个月前,医生通知他已寻获到一对合适的眼角膜时,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不吭一声地进了手术房。包扎的纱布三天前才拆除,他目前还是得戴着墨镜。”

  “我完全不知道,”丁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椎心地傻在原地,无限懊悔顿时上涌。

  “我和他的家人也是手术结束后才知道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受不了人家过分关心他。我以为他过旧历年时有去找你,跟你私下解释过,看来他临时改变主意了。”于敏容见她一脸悔不当初的可怜模样,无奈地摇了头。

  “你们喔,真是麻烦。”

  丁香沾着泪的睫毛不由自主的搧动起来,瘖哑着喉咙恳求,“于姊,他到底在哪里?

  告诉我好吗?我发誓不再使孩子气了。”

  “跟我发誓有什么用?你最好亲口跟他说去,顺便解释你跷班的原因。”

  于敏容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和IC识别卡,叮咛道:“他刚从父母亲家搬回自己的公寓,为了好让他静养,我们把他的电话和门铃都安了静音装置,你得用钥匙才得入门。”

  丁香顺势给于敏容一个拥抱,如获仙丹似地接过钥匙和卡片,连工作服也等不及换,转身朝安全门奔去。

  踏着轻盈与沉重的矛盾脚步,丁香走进睽违多时的栖身之处。

  入门所见,原本该是阳光普现的寓所,如今幡然成了他疗伤的阴暗洞窖,所有能透光的落地窗皆被一重又一重厚重的深蓝色天鹅绒窗帘遮盖住,导致室内能见度相当低,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黑暗。

  丁香四下巡了空荡荡的客厅,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老师,你在吗?”

  没人响应,于是她再噢一声,结果依然如故。

  她原地犹豫半晌后,鞋头转向越过客厅、穿进长廊,面对那扇曾连着好几晚练功的房门前,她左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右手高抬往门轻敲下去,又是那句,“老师,你在吗?”

  依旧鸦雀无声,这教紧张过度的丁香,牙齿不住地打颤,啃起指甲来了,足足又耗掉一分钟,心底暗数了三次赖皮的一、二、三后,才深吸口气开门探究竟。

  丁香的目光依着微弱的光线,落在房中那张略微伏着丘壑人形的大床上,一阵节奏轻缓的鼾声从床头边缘传来。

  她不敢惊扰他,轻掩上身后的门,踞着足尖,学着猫儿踩上橡木地板,蹑手蹑脚地趋近搁置在他床边的圆椅垫,慢慢滑坐了进去。

  佟青云睡地趴在床上,没戴眼罩的半张脸偎进枕里,凌乱的被单盖及腰际,露出结实漂亮的背脊,随着呼吸一起一降。

  丁香注目细细地看着他安详的睡姿,心中的局促不安便渐渐退了去,目光大致地将房间审视一圈后,落在身旁柜上插放了好几束鲜花的玻璃瓶,其瓶底散放着二十来张各式各样的慰问卡,其中还有掉到地面的。她见了不假思索便伸手拾起,无心瞄到宁霓的大名,随即像是被烫着似地,将卡片连同柜上的整理好搁回原处,接着将东歪一束、西横一团的花瓶重新插过。

  等她重新跌坐回位子上,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给盯住了。

  丁香昙花一现地冲他笑了一秒,忐忑地问:“老师什么时候醒来的?”

  佟青云不应声,随手拉过被单,慢慢翻身坐起,将背抵在直立竖起的厚枕上,继续蹙眉,目不轻睛地看着她,好象她是打外层空间来的生物,刚登陆地球。

  “今天吹了什么风?”他撑开两臂,交放在脑勺后,口气没带嘲讽,真讶异的成分居多。

  丁香尴尬地僵坐原处,不知如何是好,一张未施脂粉的小脸写满愧意,眼眶里的泪忽地说来就来,三十秒一满,自动滑了出来。

  他见状突然挪回一手盖住眼,无奈地笑出声,“你是怕我,还是讨厌我?

  如果是怕我才来的话,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是讨厌我的话,那你更是没必要勉强自己留在这里。”

  “都不是,而是你……眼睛开刀这事,没人跟我提过,要不然,我会马上来照顾你。”

  “是吗?”佟青云任她哭上一阵后,语带客气地说,“我口有点渴,你可不可以就近倒杯水给我?”说话时,长指往位于她身后的工作桌上的矿泉水和杯子顺势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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