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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对方这回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拍桌子呛声,只发出闷雷般的话,“你讲第一次时,我就听明白了!”

  “那你为何不作反应?”唐震天觉得好冤枉,就为了一个“面”字抓狂,丢了平素的冷静。

  做爹的人才真觉得委屈至极点,“我愧疚万分地跟你道歉,泪差点就要掉出来,你却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泡面?我觉得失望,也感到非常无奈。”

  唐震天天生拗性,让他始终说不出中听的话来,他很粗率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父子相认这种事,对你、我来说应该都是第一次碰上,下两碗泡面给彼此压惊壮胆总不为过吧?”

  邢欲棠的灰脸这才稍微地恢复了血色,他降身坐回椅子上,平心静气地说:“原来如此,那么请你帮我泡一碗面吧!”

  唐震天马上转身烧锅热水,拆面下料,煎蛋撒菜,最后端起蒸气腾腾的锅,将内中好料往两只大碗公里铲。

  十分钟后,两碗月见波菜麻辣牛肉汤泡面便上了桌,还额外奉上一小怀陈年高梁。

  两人忘却窗外天寒地冻的雪,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呼噜呼噜地喝着飘满辣油的汤,啧啧抿唇啜饮晶亮透明的酒,唇际麻得过瘾、舌间烫得似火烧,心头也暖呼呼了起来。

  如此“雾里认亲”说怪是怪,说不怪也是合理的,

  唐震天这个名字已被用了二十几个年头,突然在一夕之间要被邢谷风取代,总得给他这个使用人一个缓冲期,哪怕是短得只够泡散一块硬面也是好的。

  吃完面,心结是松了一点,但好像还是不够:所以当唐震天问邢欲棠,“你喝乌龙茶吗?”

  邢欲棠善解人意地频点头。“喝,当然喝。”

  于是陶杯、陶壶随即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上了桌、烧开的水,往粗制的茶壶里斟,待水满溢出后,茶盖被扣回壶口,随即又是一阵冒雾的浇淋与涮杯。

  约莫五分钟,邢欲棠接过茶送往唇边呷了两口,感觉到热茶与辣味在自己的口腔内互相撞击一阵子后,再次道出来意,“你愿意考虑认祖归宗吗?”

  唐震天应道:“当然。不过我发现从吃面时的浅谈里,你对我的过往略知一二,我对你这位宣称是我爸爸的人却没半点概念。”

  邢欲棠道:“你有疑问尽管问,我若答得上来绝不隐瞒。”

  他于是问道:“我出生的时候,你几岁?”

  “二十二岁,比你母亲小上两岁。”

  “结过几次婚?”

  “两次。第一次是与你母亲,第二次是家族安排的。”

  “你与母亲什么时候离的婚?”

  “我们从没办过离婚。”

  唐震天愣了一下,眼珠子一瞬也不瞬,思索了几秒后说:“怎么你们两个都犯下重婚的勾当。”

  邢欲棠歉疚地点了点头,苦苦笑为彼此的行为辩解。“那年夏天跑美国警察时,我们本是打算与世界抗争到底的,可惜后来事与愿违,你母亲怀了你,后期产程不顺,我不忍见你母亲受苦,便把你母亲送去医院待产。

  “我告诉她我会赶回美国西岸老家争取长辈的协助,定会将你们母子接去团聚。她坚信不疑,让我主事。谁知下了这样一步子儿,棋局是幡然改观。

  “我不但没有取得家中长辈的谅解,反而被禁足拙押起来。我祖父开出条件,只要我肯放弃回去找你们的念头,并乖乖地照计画迎娶美国东岸日裔房地产大亨的女儿,他会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

  “若你不予理会呢?”

  邢欲棠浅笑,“他说随时随地可以制造几桩意外事故出来。”

  唐震天面无表情地问:“显然你认为你祖父是说到办到的人。”

  邢欲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邢家在加洲拿下五分之三的黑道势力已有四十多年了,凭恃的是心狠手辣、谋财害命之操纵能事,可不是放话吓唬人。”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例子,唐震天是见识过一些。“你因此答应了你祖父的条件。”

  “没错。他要我亲自派人传风声给警方,透露你母亲待产的医院,好让你亲生外公找到你母亲和襁褓中的你。

  “两个月后,我便被同宗兄弟藏在西装袋里的枪下逼进了礼堂,完成了婚仪,兄弟奉命将我和新婚妻子的照片寄给你母亲,表明男婚女嫁从此各不相干。

  “从此以后,我在你母亲的眼里,便从流氓小子降格至没天良的负心汉,即使在我祖父与父亲过世,我与美籍日裔妻子依个性不合离婚后,我曾数十次试着与你母亲沟通,并询问你的下落,但她就是不愿和解,一迳地敷衍我,你被外公送去日本,下落不明。”

  唐震天不作声,因为邵子蘅所承受的委屈不见得比邢欲棠少,只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二十多年来,她拒绝与你和解,为什么今日愿意告诉你我人在美国,甚至要从中撮合我们相认?”

  邢欲棠也不隐瞒。“也许她觉得时机成熟了。我离婚后便脱离邢家,无条件放弃所有继承权,这样避开家族摆布也整整二十年了……”

  见邢欲棠似乎有话未吐,唐震天轻问了一句。“还有呢?”

  “我想跟你母亲破镜重圆,但她不肯,于是我提醒她,我与她之间还存有一纸婚约关系。”

  “事隔多年,你们又没有同处一处履行婚姻义务,她其实可以不理你的。”做儿子的人虽主修“经济”,但对美国民法还是粗略地有所了解。

  邢欲棠这时挑起眉,莫可奈何地摊开双臂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这二十年间,我每隔一年都会飞来台湾找她的原因之一。”

  唐震天这下可瞪大眼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亲会过从甚密到这种地步。“你言下之意是,她若要上美国法院告你‘恶意遗弃’,那个因素其实并不存在,你们之间在婚姻有效期间内还是存在着实质关系。”

  “没错。”

  唐震天半努着唇角说:“既然她没有拒绝你,那表示你们之间还是有补救的余地。”

  邢欲棠迟疑一下,才清着喉说:“也不尽然。我将事情分析给她听,表示我不愿终止关系;而你母亲顶着两所私立国、高中董事长的头衔,不愿将整件事闹得众人皆知,才肯与我妥协。”

  “看来你虽然跟邢家脱离关系,但威吓人的手段却没改正。”

  “我开出每年三个月的相聚期,结果被她减成七天,若在这段期间内我有出轨的动作,就得答应她无条件离婚。”

  唐震天突然坐立不安起来,他总觉得这样的八卦消息都是别人家的事,如今发生在他所谓亲生的父母身上时,他不禁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么你可不可以解释,她现在敢跟你提出离婚的原因呢?”

  “很简单,全是因为‘你’的关系。”

  “我?”唐震天愣住了。“我是这几个月才知道你们存在的事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存在。这二十多年来,我花了不少精力,派人赴日本找寻你的下落,有两次以为找到时,做了DNA血亲筛检,比对后皆显示与我无血缘关系,这样空欢喜两场后,让我心灰意冷,简直要打消寻找你的念头。”

  “既然有前车之监,这回你怎么这么相信她的话呢?”

  邢欲棠把话说穿了。“她不是乱开空头支票的人,而你是她为了打发我的纠缠所轧进银库里的筹码。”

  “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分量有这么重过。”

  “她拿你的下落跟我换她的自由,换句话,一旦你认祖归宗,我得答应她离婚的请求。”

  唐震天蹙了一下眉,并不觉得自己被任何人背叛了,只觉得眼前这个要认他为儿子的男人,感情充沛得让他招架不住。

  唐震天忍不住出了馊主意,“就算你们要认我,也得要我高兴与你们相认才是。更何况,纸上婚约可以离,但实质关系不见得就要断,你以往一年缠她七天,现在要追她三百六十五天,也没人能告你犯法。”

  邢欲棠听了忍不住笑出声,“那我不就成了说话不算数的人了?”

  唐震天却要他省省。“你威胁她一年有七天得跟你在一起,就算得上是光明正大了吗?”

  “的确是不能搬到枱面上来炫耀,但我一想到这些年来她所吃的苦,将你隐藏身分的苦衷时,就觉得自己欠她一个公道。”

  唐震天嘴里含了一大口茶,没拍掌称颂父亲大人好个良心发现,只是不断地以右食指在耳际转了又转,最后,他提出了解决之道。“老实说,我年纪不算小,在江湖上也混了快十二年,认不认你们这对问题夫妻都无所谓,因为我谁都不想靠。

  “只是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尤其是那个我该喊妈的女人,一旦年老色衰后,要找个老伴长相厮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你就明白把我的话转给我妈,让她知道我宁愿不认你这个父亲,也要你们继续维持这样的婚姻关系。”

  邢欲棠听到儿子两相权衡下开口表明不愿与他相认,脸色刷地变成铁灰,但一想到自己没必要对那固执的女人所开出的条件做出回应时,心上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你既然拿了主意,那么我也不能强迫你改变?”

  唐震天露出笑容,起身为邢欲棠倒茶,同时不忘安抚做父亲的人。“老实说,我美国护照上的名字是邢谷风,这里的同学管我叫Dave邢,这样若不是认祖归宗,那叫什么?”

  邢欲棠把憋在肚子里心结说了出来,“我只是怕这一辈子听不到自己的孩子开口喊我一声爸爸!”

  唐震天软下口气道:“我感谢你来擦我,也不否认你是我的父亲,目前的我实在无法勉强自己喊你父亲。我只要求一点时间陪养双方的感情,相信你也同意实质的亲情关系重过名义上称谓。”

  “也对,起码你没有马上将我三振出局。”邢欲棠勉强地挤出一道笑容,舒坦地说:“喝完这杯茶,我也该走了。”

  唐震天说:“天色晚了,这大雪天算是留客天,你若不赶着回去,今晚不妨在我的宿舍住下,明早我带你去活动中心打几局撞球吧!”

  邢欲棠看着这个开口不愿认他做父亲,却建议要跟他打撞球的年轻人好半晌。

  唐震天主动解去他的心结,解释道:“认祖归宗的下场,会让你得不偿失,这样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我做了心会不安,还不如我们从朋友交起,三方面算是皆大欢喜。”

  邢欲棠认为儿子的话不无道理,放下心中的郁抑后,也觉得与邵予蘅母子俩团聚的日子不远了。

  ——后续请看《把心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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