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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仍惦记着玄武湖和大明湖,或许那一点点嘈杂并不影响它们的美丽,但湖就是湖,湖应该是这个世界最安静的地方,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所有在遥仄中窒息、在红尘中受难、在旅途中疲累的灵魂,有一个憩所。
不看湖的时候,美人的深眸便是湖。看了湖之后,湖是城市的心。其实,我所居住的城市,只有一个人工湖,在儿童公园的一角,湖面上仅能游开几只自鹅形状的船。冬天湖便结冰,常有小孩滑冰时不小心掉进冰窟,前几年几乎每个冬天都能在报上见到一个两个舍身救儿童的英雄人物,只不过那英雄都没有死,湖浅,能淹了小孩却淹不了大人。后来湖更浅了一些,冰则厚了一些,这类事情就不再发生了。
我工作的机关离这个湖很近。春回的时候,我们便在湖边挖黑色的淤泥,挖冬天里四周居民倒的垃圾。一起来的还有学校和部队,要在这里挖一天,挖出的东西有一股腥臭的气味,想不到湖的下面有这样深重的积淀。挖过之后,儿童节就快到了,做妈妈的便想到该带女儿去湖边看柳,偶尔也租一只大鹅在湖上漫游—叫慢游更准确,人太稠了。女儿看动画片看出了一个习惯,骑的坐的都要风驰电掣,慢游了半小时,女儿便有了烦躁的意思,第一次要求提前回家,宁可画画儿弹琴去!
湖太小,然而我的生活里毕竟有一个叫作湖的地方。
去年有了两次开笔会的机会。先到的南京,。南京有玄武湖、莫愁湖。有一位诗人朋友某次坐在莫愁湖畔,居然想念了我。湖是很能令人想起什么的,身外的风景与心内的风景总是遥相呼应的。然而我到南京最急切要见的不是莫愁,而是玄武,因为它大。玄武湖是可以追溯到三国昊的。历朝历代都极善待这湖,并竭力地放大它。今人又胜过古人,新中国给了湖以新的生命,这是必然的。总之,千年的湖依然年轻。所以乍见玄武湖,我竟舍不得快走,生怕一走就走到底。尽管南京的朋友一再说这个湖一天也走不完,我仍像个老人似的跳姗着东张西望。我开始明白六朝粉黛为什么迷恋南京,因为有玄武湖。我也开始明白在日渐喧闹的城市里面,为什么保留着这一处静谧的所在,因为湖是城市人最后的空间。但是,就在这时,有一种很杂乱的声音送进我的耳里。细一分辨,是儿童乐园的碰碰车。还有一种声音是从那间很别致的公园小屋里传出来的,像野人的嚎叫,像野兽的厮杀。屋外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当代原始部落掠影海外版录像,票价x元。当我快快离开那间小屋向公园深处走去时,另一种声音更加鼓噪,不知哪里来的杂技班子用劣质编织布围起了城堡,西游记音乐与猴子的尖叫刺耳地混响,直让我感觉无处可逃。
好在玄武湖大,浩茫的湖水能使那些怪异的声音和灰尘渐渐地被吸收,以至于吞没。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安静而有意味的小路,一边是千年老树,树冠呈弧形绕过人头,垂进另一边的湖里。我认定了这条浓荫穿起的小路,走过去,再走回来。直到走累了,才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面向着绰绰约约的湖,呼吸着这里的清宁。突然,背后“砰”地一声枪响,我立刻中弹一般跳起。咫尺之外,竟是一座商业性打靶场。
玄武湖一下子老了,我的玄武湖之游也到此为止。
另一次是去泰山开笔会时路经济南,我执意要去大明湖。我没见过大明沏,但我熟悉一支关于大明湖的歌儿,它的鲜荷和丽水,在我心中永远栩栩生动。而且,我知道济南是万泉之城,那一万个泉将使大明湖永远清澈,永不枯竭。所以走进济南,我的心十分安详,玄武湖的那种伤感己是很淡了。
但是,我在这座以湖命名的公园里未及走进百步,就被与玄武湖十分相似的声浪撞了回来。依旧是碰碰车转转车,微小的巨大的,布满了树下和夭空。这儿距海较远,所以新建了大型“迷你鱼宫”、‘’海底世界”,貌似文化的商人们拥挤进湖里,以一种极粗糙的方式。强迫观湖的人观海。各种声响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像走进一个农贸市场,没有立足之地,没有一片荫凉。完全不是第一次来的那份新奇和陌生的心情,倒对一种熟悉的东西滋生出深深的厌恶。我只向那湖面匆匆一瞥,一瞥之间,我便发现湖面落满子灰尘,湖上的天空也涂满了灰尘,包括这座万泉之城,也是灰尘的颜色。
当我诀别似的从大明湖退出,也便想即刻就退出这个城市。但我没有这样告诉我的济南朋友,那天为看湖,他们特意租了辆敞篷三轮脚踏车,为的让我把城市与湖都看个透彻。只怪我读过哪道元的《水经注》,读过刘风浩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那天我确确实实刚走到湖边就转身往回走了。
曾有一个人想“打捞世界的原稿”。他认为我们当今的世界已失去了‘’原天”、‘原草木”、“原水”,如果这种失去积累得太多,“总有一天要在地球上堆积出无法穿透的黑暗”。这就是思想者以及思想者的痛苦吧?我想,当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人类都能为此而痛苦时,原来的世界怕已成为废墟了。
只是,至今仍惦记着玄武湖和大明湖,或许那一点点嘈杂并不影响它们的美丽。
但湖就是湖,湖应该是这个世界最安静的地方,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所有在逼仄中窒息、在红尘中受难、在旅途中疲累的灵魂,有一个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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