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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没有航海,这次远游,在舟中日日和那无限的空际相对,几片白云,自由舒卷,找不出它的来由和去处。晚上满天的星,在极静的境界里头,兀自不歇的闪动。天风海涛,奏那微妙的音乐,俏我清睡。日子很易过,不知不觉到了哥伦波了。
哥伦波在楞伽岛,这岛土人叫它做锡兰。我佛世尊,曾经三度来这岛度人,第三次就在岛中最高峰顶上,说了一部楞伽大经。相传有许多众生,天咧,人咧,神咧,鬼咧,龙咧,夜叉咧。阿乾阔咧,阿修罗咧,都跟着各位菩萨阿罗汉在那里围绕敬听。大慧菩萨何了一百零八句揭,世尊句句都把一个非字答了,然后阐发识流性海的真理。后来这部经人中国,便成了禅宗宝典。
我们上岸游山,一眼望见对面一个峰,好像四方城子,土人都是四更天拿着火把爬上去礼拜,那就是世尊说经处了。山里头有一所名胜,叫做坎第。我们雇辆汽车出游,一路上椰子槟榔,漫山遍谷,那叶子就像无数的彩风,迎风振翼。还有许多大树,都是蟠着龙蛇堰赛的怪藤,上面有些琐碎的高花,红如猩血。经过好几处的千寻大壑,树都满了,望下去就像汪洋无际的绿海。沿路常常碰着些大象,像位年高德韵的老先生规行矩步的从树林里大摇大摆出来。我们渴了,看见路旁小瀑布,就去舀水吃,却有几位确泽可鉴的美人,捧着椰子,当场剖开,翠袖殷勤,劝我们饮椰乳。刘子楷新学会照相,不由分说,把我们和“张黑女碑”照在一个镜子里了,他自己却逍遥法外。走了差不多四点钟。到坎第了。原来这里拔海已经三千尺,在万山环绕之中,醋出一个大湖。湖边有个从前锡兰土酋的故宫,宫外便是卧佛寺。黄公度有名的锡兰岛卧佛诗,咏的就是这处。
从前我们在日本游过箱根日光的湖,后来至瑞士,游过勒蒙四林城的湖,日本的太素,瑞士的太丽,说到湖景之美,我还是推坎第。它还有别的缘故,助长起我们美感;第一件,它是热带里头的清凉世界,我们在山下,挥汗如雨,一到湖畔,忽然变了春秋佳日。第二件,那古貌古心的荒殿丛祠,唤起我们意识上一种神秘作用,像是到了灵境了。
我们就在湖畔宿了一宵,那天正是旧历腊月十四,差一二分未圆的月浸在湖心,天上水底两面境子对照,越显出中边莹撤。我们费了两点多钟,联步绕湖一匝。蒋百里说道:“今晚的境界,是永远不能忘记的。”我想真是理!我后来到欧洲,也看了许多好风景,只是脑里的影子,已渐渐模糊起来,坎第却是时时刻刻整个活现哩。
中间有一个笑话,我们步月,张君肋碰着一个土人,就和他攀谈。谈什么呢?他问那人:你们为什么不革命,闹得那人睦目不知所对。诸君评一评:在这种潇洒出尘的境界,脑子里还是装满了政治问题,天下有这种杀风景的人吗?
闲话休题,到晚上三更,大众归寝,我便独自一个,倚山对月,坐到通宵,把那记得的楞伽经默诵几段,心境的莹澄开旷,真是得未曾有。天亮了,白云盖满一湖。太阳出来,那云变了一条粗练,界破山色,真个是“只好自怡说,不堪持婚君”哩。
程期煎迫,匆匆出山,上得船来,离拔描只得五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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