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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高音在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被一场致命的疾病击倒。她整日卧病在床,回忆自己刚刚绽放的青春年华和艺术生命,犹如窗外天上幕上一闪即逝的流星,心里充满了忧伤。在那些日子,她不止一次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钢琴边,但她的手指已经无力掀开琴盖。只能任凭往昔的音乐在脑子里发出空洞的回响,然而又无可挽回地弥散、消失,彻底地归于冥寂……
而小偷将在这个故事里不可避免地出现,小偷的出现显然带有极大的偶然性。由于故事本身的逻辑,他拿着一束塑料玫瑰花,在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敲开了一扇关闭多日的门。而在此之前,这个手拿玫瑰的小偷已经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部分私人住宅区,并且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偷窃。他作案的主要会伎俩是当确信室内空无一人时,便毫不犹豫地撬门而入;而倘若门不幸被敲开,他便捧着那束玫瑰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您要花吗?”
小偷敲开故事中的那扇门时,看到的是一双美丽得令人心悸的濒死者的眼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小偷的经验范围。就在他还未来得及问:“请问您要花吗?”的当儿,他手里拿着的那束花已被轻轻地接过去了。“好香的玫瑰呀!”小偷听见她凑近塑料花认真嗅嗅说。小偷一时有点惶惑。“是刚采到的吗?”她捧着塑料花往里走时又回眸一笑,“太谢谢了。”她再次把脸贴近塑料花,陶醉地闭上眼睛。待她睁开眼睛时,刚才还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奇迹般显出两抹淡淡的红晕。“您还站在门口干嘛?请进来呀。”小偷觉得她的声音像水晶一样透明。他的腿僵立在门口,仍然有点不知所措。他想悄悄地溜走,但怎么也迈不动步。“您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他吭哧了半天,终于说:“我还是走吧。”但是茶已经端上来了,热气腾腾,散发着一缕茉莉花香。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小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显得拘束不安。“您看这花放在哪儿好?”她捧着那束塑料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久没人给我送花了。连花瓶也不知丢到哪去了,您看过我演的哪部歌剧?《杜兰花公主》、《卡门》?还是《原野》?噢,那您是听过我的音乐会了,”她总算找到了一个空罐头瓶,“您看这花插在这里面行吗?我这儿空罐头瓶有的是,可就是没那么多的花。”她又喘息似的笑了笑,“您从哪儿知道我喜欢玫瑰的?我可从来没对人说起过。”她忽然偏过脸,孩子气的把双手合在胸前,“您猜猜看,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偷摇了摇头。
“弹钢琴,”她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好久没摸过琴键了。”她朝他看了一眼。“您能帮我掀起琴盖吗?”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手指互相绞在一起,“您知道我现在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小偷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帮她掀起了琴盖,“您真好。”她坐在钢琴旁喃喃地说。她的手指按在琴键上。琴声蚕丝一样从她的手指下滑出来。显得绵软无力。“您能听得出来是哪一首曲子吗?”她说,“我的手指柔弱得像棉絮,您没法想像我15岁的时候就是靠这支曲子走进音乐学院的。《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您听出来了吗?可惜我不能唱了,大学时我唱它得过大奖。”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无力地垂下,“您在听吗?”
“我该走了”。小偷从沙发上站起身,语气显得很坚决地说。当他穿过客厅,快步向门口走去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种异常的声音,“您……还来吗?”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这束花过不了几天就枯萎了。要是每天都能闻到清新的玫瑰该多好。”她又把脸贴近那束放在罐头瓶里的塑料玫瑰,自言自语地说。
三天以后,他又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束芳香四溢的真正的玫瑰。喔!她吻着那妖艳的花朵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玫瑰。”她因兴奋过度,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他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又将插上玫瑰的空罐头瓶围绕床的四周摆了一圈。她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些。“你知道吗,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她说。
“我也是这么想。”他说。
“可您还是来了。”她说,“您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可惜我不能给您唱歌了,您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他说。
“我本来可以给您把那首《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弹完,可我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她说,“我大学时录过一盘磁带,这几天我一直在找那盘磁带,可总找不着。”她说,“您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墙上那幅画片。”
“您认出来是我了吗?”
“我正这么想来着。”
“那时候我刚刚成名,您看我笑得多甜。”
“你笑的时候像我一位同学,中学时我们一直同桌。”他目光有些阴郁地看着墙上那幅画片,“后来她出国了。”他问,“我可以抽烟吗?”
从这以后,小偷每隔3天便送来一束芬芳袭人的玫瑰。它使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散发着奇异的花香。她久病不愈的脸一度焕发出淡淡的红润。她再次产生弹完那首《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的念头。但这种淡淡的红润并没有维持多久。直到有一天她坐在钢琴旁好整整一个下午,始终未听见她所熟悉的敲门声。而这时罐头瓶里的玫瑰已明显地枯萎下来。就在那天夜里,她的脸变得比往常更加苍白。……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小偷终于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了。他胡子拉茬,目光变得更加阴郁,那天他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才在一个偏僻的花市上买到一束并不十分鲜艳的玫瑰。这大概是夏季里最后一朵玫瑰了,他想。
他又敲响了那扇门,他敲了半天,但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老人。
老人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玫瑰花,漠然地说:
“你找那位女歌唱家吗?她两个月以前死了。”
意林札记
一颗罪恶的心被征服的过程就是两盏心灯被点亮的过程,点亮心灯的,是一束玫瑰花。而玫瑰花,起初承载了太多的罪恶——使这座城市大部分私人住宅区被盗。洁净这双罪恶之手的,是一双美丽得让人心悸的眼睛——那是一扇洞开的心灵之窗。
“那天他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才在一个偏僻的花市上买到一束并不十分鲜艳的玫瑰”,他彻底复苏,而她却死了,死于没有玫瑰相伴的日子。他们,在各自明亮心灯的引领下,向人间或是天堂逼近。(何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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