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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记不得麦秸的样子了,从17岁开始就在我生命里隐约起伏的男子,到底只遗留下丝丝缕缕伤痛的回忆,原来13个年轮不只增添在我窗前的梧桐树上,还能碾碎麦秸的音容笑貌。也许我明天心血来潮会去嫁人,也许我要单身一辈子,谁说得准呢?一个女子年近30还固守沉默,她不是异类也成异类了。我就在这样的尴尬年龄邂逅了7年末见的麦秸,那个在我头脑中面目模糊但仍清晰记得他身上散发的柠檬味舒肤佳香味的麦秸。
麦秸约我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梧桐树下,他焦急地等待同学的妹妹苏苏,说好要载她去看她哥哥的篮球比赛的——比赛时间秒秒逼近,而且他还不知那个爱磨蹭的小丫头是何尊容!我和苏苏年龄相仿,而且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昏昏沉沉的夏日午后,我懒懒散散地走山门洞。“你怎么会把陆双鱼当作苏苏呢?”几年后一个娇媚的女子伸长手臂勾着麦秸的脖子撅着嘴问,那个女子不是我。麦秸弹掉到尽头的烟蒂:“也许是缘分。”他的女朋友推了他一掌,他没有起身追回苏苏,苏苏总是很暴力的。事实是,17岁的我遭遇了生命中第一次“绑架”,麦秸像风一样卷过来,恶狠狠地拉住我的手腕,“快上来!”甚至还没等我坐稳,自行车的轮子已飞旋起来。几十米远后我清醒过来,大声喊道,“停下!我不认识你!”麦秸不理:“可你哥认识我。”我只好告诉他:“我没有哥哥,连堂哥表哥也没有。”麦秸似乎也吃了一惊,但车速放慢片刻后他又奋力猛蹬,还说:“将错就错吧,反正时间也来不及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蛮横霸道的人。可当我知道他身上还有温柔的一面时,我们已被岁月拉开了一道鸿沟。
那个17岁的夏日黄昏,阳光是透明的金黄,似乎要消融一切又似乎要凝固一切。麦秸下半场扭伤了脚脖子,他一瘸一拐地为两个女孩买来冰淇淋赔礼道歉,苏苏将甜筒扔在麦秸脸上,骄傲地逆着阳光走远。苏苏的美丽像阳光一样耀眼,我敢说那一刻篮球队的男孩们都屏住了呼吸。麦秸苦笑着抹了把脸上的奶油,看着我:“你也想扔一个吗?如果这样做能让你解气的话。”没有。我只是打开包装纸,吮了一口红豆冰:“我喜欢这种冰淇淋,谢谢。”麦秸要与苏苏结婚时曾对她哥哥苏小明说:“你不要误会我对双鱼的感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宽容善良,是一池冬天的水,明明表面已结了薄冰,冰层下却有鱼儿游动。”苏小明听不懂,麦秸叹口气:“就是说双鱼这样外冷内热的女孩并不适合我,我喜欢燃烧的火,狂傲热情——就像你妹妹苏苏。”苏小明忠实地追了我好几年,甚至忠实到复述麦秸的话,他以为己经赢得了我,我却在一个月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城市。一个月后是麦秸与苏苏的婚礼,那个幸福的新郎伤害了我卑微的自尊。在收拾行李时,一张圣诞卡令我大伤脑筋,那上面写着,也许我会是别人的丈夫,但一生只是你的爱人。落款是一束麦秸。
7年后麦秸出现在咖啡屋前的梧桐树下,他随意恬淡的笑容已是我记忆中的模糊库存,但即使隔了3米远,我也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舒肤佳柠檬味,这种气味曾伴我走过女人一生最美好的青春。麦秸只用舒肤佳,多少是个恋旧的人。现在,这个怀旧的人微笑着朝我走来,他还是那么霸道,就像我20岁生日的月夜——一把揽我入怀,是不加考虑不容商量的果断,我小小的身体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像卷心菜里的梗。我们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拥吻,像两个不知害羞的孩子。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陪我去南方吧,现在,立刻,马上。”
苏苏第3天办了退学手续随麦秸去了南方。那时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冷傲校花苏苏暗恋鬼才麦秸,但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似乎在麦秸苏苏的爱情里,是水难泼进针难插进的。我沉默了很多年,只为20岁月夜一个轻轻的“不”字,我也有权沉默。而苏苏,不过是在同样的问题后冠以“是”的女子。圣诞节,麦秸从深圳寄来一张卡,我没有同应,只是将卡压在枕头下,每天都枕着麦秸离经叛道的爱情入睡。唯一怀疑我的,是对我穷追不舍的苏小明:“他看你你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此人一向被妹妹讥笑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到头来却是最聪明的一个。
冬天的咖啡屋,飘出的暖暖浓香纠结着几乎要秃光的梧桐,在空气中形成凄冷又压抑的调子,所以麦秸环臂抱住我时,我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不去想身边的车流人群。然后,他拥我走进温暖,替我叫了一杯蓝山咖啡,忧郁又深情的味道。胃肠暖和后,我傻傻地看着他“真是你吗,麦秸?”他爽朗大笑,用笑声来掩盖不安:“除了麦秸,还有谁敢在大街上拥抱我的双鱼?”我的泪涌上眼眶,再慢慢地渗出来,像一块水分过于饱和的毛巾,即使不为悲伤,出自本能也有那么多水滴。麦秸的手有分量地覆在我的手上。他的声音也许是变了,也许在年少时已这样沧桑:“我不会再走了,双鱼。娶苏苏前我告诉过你,你是我永远的恋人。从你的17岁到现在,我爱的人只是陆双鱼。”麦秸的脸半隐在昏蓝的背景里,那是咖啡屋里一幅很有名的画,模糊得如陷在夜雾里的船,孤零零地飘在洋面上,可哪里是可以停泊的岸呢,麦秸说,当年我即使答应和他走,他也不会自私地让我退学,他只爱我的坚贞和勇气,甚至可以是一个空洞的承诺。麦秸说,如果我收到圣诞卡后给他一点回应,如果麦秸不是陆双鱼心中的“普通朋友”,他可以疯狂地为我做任何事。事实上,麦秸只是我13年来摆脱不掉的影子,刻意忘记他的样子,还记得气息;故意遗弃他的声音,还有相随的爱恨。而他,为我做过什么?
但这一切陈年旧事千头万绪,又被岁月磨洗得面目全非,我哪里能辨清真伪呢?曾经以为,在我最爱他的时候,他遗弃了我。但他却说,他知道冰层下会有4℃的水,这样水中才有生命,但他再怎么疯狂执著,也无法突破0℃的屏障。我温暖又柔软的内心啊,在美丽青涩的少女时代,难道真有薄冰的阻隔,断了爱情的叩响吗?
麦秸送我回公寓,他的怀抱是冬天的火炉,实实在在地拥紧了我。我苦笑:“你还是不放过我,难道不能一辈子将错就错?”麦秸松开手臂,眼神痛楚地望向我:“你以为,在我心里苏苏是‘第二者’吗?感情若真要分出先后浓淡,双鱼是……”“你说过双鱼是你朋友。”我嘴犟道。麦秸握紧我的手:“双鱼,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一些事情。总之,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的眼睛灼灼发亮,像我17岁那个夏日初次相见的阳光,是年轻自信的,也是执着坚定的。忘了对他的背影说再见,如果他很快能来找我又何必说再见呢?我的心已不是冰水混合物,阳光消融着寒冷,我明白这些年淡到无痕又深入骨髓不甘心不放手的等待,只是等一个男人有勇气破开0℃的冰。
而当这个人终于站在面前的时候,心却深深地被刺痛了。时间让一切都消褪了本来的光彩,我无法也不能让这个人破开0℃的冰进入4℃的水。想到这里,在北风萧瑟的街头走过,心中厚厚的冰不断凝结膨胀,坠得我的灵魂好疼好疼。
意林札记
台湾作家刘墉是这样说男女的爱情的:“女人好像是田地,一辈子在等着那个能善待土地的人,而男人,就是那个耕耘播种的人,他们总是在找一块适合耕耘的土地。”但是,哪块土地是适合的,女人一辈子在等,男人一辈子在找。想起纳兰容若的一句词:一切若只如初见。就让初恋的回忆,封在0℃下在4℃的水里翻腾。(汤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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