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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路、江沛、DavidChen坐在商场楼上的餐厅一个安静的角落,三个人刚刚用过餐。
DavidChen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往江路面前一推。
江路看看那盒子,又看看姐姐。
江沛面露得意,“看我干吗?打开呀!”
江路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半克拉的钻戒。
DavidChen:“我昨天飞到香港去办事,就买了。戴上看看,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
江沛在一边起哄,制造热烈气氛地说:“真漂亮哎!戴上吧!DavidChen,您来给她戴!”
DavidChen看着江路有点儿不确定地说:“可以吗?”
江路有点儿躲闪,“先别戴了。我这人丢三落四的,万一给丢了。”
江沛:“戴着才不会丢啊!”
江路妩媚地看看DavidChen:“那……还是等咱们去了民政局,登完了记再戴吧,好吗?”
然后大家提议去商场逛逛,江沛和江路在前面走着,DavidChen离姐俩有一段距离,吃力地跟随。显然对人口众多的中国不习惯,也不具备在人群里开道的生存本领。
江沛指着一辆自行车说:“那辆自行车真漂亮!”
江路看了一眼,也敷衍地点点头。
江沛:“同志,能试试这辆车吗?”
女售货员爱答不理,“买不买呀?”
江沛:“不试怎么买呀?”
女售货员:“要外汇券!”
江路原来根本没在意的,被女售货员的态度刺激了,倔劲上来了。
江路:“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外汇券?请你把车拿出来,我试试。”
女售货员:“我得先看看你的外汇券。”
江路:“哪条规定写着呢,试试东西还得先看顾客的外汇券?”
DavidChen拿出几张外汇券,说:“这里有外汇券。”
江路马上走开,“我不是要买,就是觉得她态度太可气了。”
江沛也嘟囔:“就是想试一试,这么多事儿!”
DavidChen看着那辆自行车,吃力地念着:“出口……”
女售货员:“出口转内销。”
DavidChen有些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他一回头,发现姐俩已经走远了,赶紧跟女售货员道谢,拜拜……
几个围在柜台边的顾客笑了。
顾客甲对着正在走开的DavidChen说:“什么意思?您这样的,就叫出口转内销!”
DavidChen追上来拉住江路,“喜欢就买好了!”
江路:“不买!”
江沛:“就是!那种人,想买都不买了!”
DavidChen:“想买为什么不买?”
江沛:“走吧,跟涉外婚姻办公室约的是两点,还是两点半?”
DavidChen:“是两点。”
在他们身后,宋征拉着宋隽走了过去。
商场内,宋征和弟弟走到自行车前,宋征指着那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看到了?”
宋隽:“太飒了!是锰钢的吗?”
宋征:“那还用说。骑着它去上英文课,我可以带你,就不用挤公共汽车了。”
宋隽:“三百八十五元?这么贵啊,能买三辆飞鸽呢!”
宋征:“还要外汇券呢。”
宋隽:“外汇券到哪儿去弄啊?”
宋征:“这好办!听说友谊商场里专门有人干这个。”
宋隽:“可是……得哪辈子攒那么多钱啊?”
宋征:“我攒了三十五块八,你把你的钱先借我。”
宋隽:“凭什么借你?”
宋征:“我帮你做三篇作文,行不行?”
宋隽:“那也不够啊!等你攒够钱了,这车早被别人买走了。”
宋征看着那辆耀眼的车子,喃喃自语道:“想办法就是了!”
DavidChen、江路、江沛坐在民政局一个门上写着“涉外婚姻申请登记”的办公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候。
江沛有点儿紧张,“再看看,你俩该带的文件都带齐了没有,不然在这儿白等,还得再来一趟。”
接待室的门开了,一个干部请他们进去。
江路心里异常纷乱,仍挤出笑容,“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儿,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话音未落,江路已经跑到了楼梯口,DavidChen愕然地看了看江沛。
江沛尴尬地笑了笑,她不知道妹妹去干什么了。
江路飞跑到民政局传达室。她气喘吁吁地伸手敲着窗子。
半扇窗被拉开,一个中年门房伸出脸来。
江路赔着笑脸,“劳驾,能用一下您的电话吗?”
门房口气很生硬,“电话不外借。”
江路:“特急的事儿!就说两句……求您了……”
门房为难地说:“我们这儿有规定的……”
江路:“那这附近哪儿有公用电话呀?”
门房:“哟,这可说不好。你到马路对过儿那个胡同里看看。”
江路跑出大门,欲穿过马路,但马路上车来车往,她几次跃跃欲试,又退回来。这时她听见江沛叫她,她回过头。
江沛从楼里出来,见妹妹跑过马路,“你干吗去?哎哎,你去哪儿啊?”
江沛也跟着跑过马路。一辆小车愤怒地尖叫一声。
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江路跑过去,忙手忙脚地拨号。
江沛追了过来,“你这是要给谁打电话呀?”
江路顾不上回答,电话通了。
江沛急不可耐地等在一边。见妹妹头发被风刮乱,赶紧摘下自己头上的夹子,给妹妹别上。
江路:“喂,麻烦您找一下宋宇生……”
江沛火了,“江路,你干吗呢?昨天晚上不是都说好了吗?”
江路大声地说:“你别管!”
宋宇生的暗房里烟雾缭绕。
外面传来门房老大爷的声音:“宋宇生,电话!老宋!”
宋宇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声音还在传来,但是宋宇生又点燃了一支烟。
大爷对着电话说:“老宋可能出去了,您过会儿再打吧。”
江路着急地说:“大爷,您受累去看看,他的摩托车在不在……我叫江路,我找他有急事,特别急,人都快死了,您说急不急呀?就算我求您了行不行?”
一旁的江沛看着妹妹,摇头叹息。
传达室大爷放下电话,走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车棚,宋宇生那辆摩托车就停在那里。
大爷连忙朝大楼入口走去。宋宇生的门被拉开了。
大爷:“老宋你在里头呢,我这么喊你,你都听不见?”
宋宇生装傻,“怎么了?”
大爷:“有一个女的,叫什么江……江……”
宋宇生:“江路。”
大爷:“对对对,说有急事找你。”
宋宇生平静地说:“大爷,您告诉她,我跟单位领导出差了!”
江路紧紧地握着话筒,焦灼地等待着。
江沛在旁边劝说着:“就算你找着他了,跟他通上电话了,又能怎么样?”
江路还是站在那儿不动。
江沛上来,用力拽着她走,“你自己也明白,对吧?那天晚上受了那么大的气,才下的决心,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呢?!”
这时候电话里传来大爷的声音:“同志,老宋确实不在,他跟单位的领导出差了。”
江路:“出差了?”
江沛一块石头落了地。
江路失望地说:“那好吧……对了,大爷,等他回来,您别忘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谢谢您啦!”
江路挂断了电话,半晌缓不过神来。
江沛:“江路,我可提醒你啊,人家连钻石戒指都准备好了啊!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江路迟疑了。
民政局涉外婚姻办公室内,一个干部在翻阅档案。
干部抬起头,看着DavidChen,“您这儿缺一份证明。按说您该出示一份单身证明。”
江路和江沛对视一眼。
DavidChen:“我不知道啊。”
干部:“一般都得要一份证明,说明您在国外是单身。”
DavidChen不知所措地看着干部。
干部拿起江路的证明亮给DavidChen,“您看,她的单位不就给出了这份证明吗?”
DavidChen凑近看了一眼——那是杂技团开具的未婚证明。
DavidChen无助地看了看江沛。
江沛赔着笑脸,想通融,“同志,人家确实是单身一人……”
干部转向江路,“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呢?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江沛想说情,指着DavidChen,“嗨,这还需要什么证明?他哥跟我们同事特熟,情况都了解。”
干部:“那我跟他不熟啊。”
江沛:“人家明摆着没结过婚,那不就是单身吗?”
DavidChen打断她,“不对,我结过婚。”
江路意外地转过脸来看他,江沛也觉得有点意外。
DavidChen:“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半年以后,大家就拜拜了,糊里糊涂的。”
干部:“那你还得补离婚证明、财产协议证明。”
DavidChen:“没有财产。”
干部很严肃地说:“有没有都得补。”
江沛指着俩人的材料,“那您看看,这里头都还缺什么,补一回就都给它补齐,从美国来一回中国,又不像北京到天津。看看还缺什么不缺?”
干部公事公办地说:“先把离婚证明、财产协议补来吧。”
从民政局出来,江路姐妹俩和DavidChen逐个坐入一辆出租车。
DavidChen和江路坐在后排,江沛坐副驾驶座。她扭过身子,脸几乎完全冲着后排:“DavidChen,反正你呀差不多就是我妹夫了,我也就直呼其名了啊!”见江路瞪她一眼,她对江路又说,“哎,干吗?不就差一个证明,他就成我妹夫了吗?离婚的事儿,你其实不必告诉那个人。多一条信息,就多一份麻烦。你就咬定是单身,说不定今天我就能让他通融。”
DavidChen:“那不好。我今年是四十五岁,除了小时候撒过两次谎,长大了是不撒谎的。撒谎很麻烦,不撒谎,很轻松。”
江路第一次那么由衷地欣赏他,看了他一眼说道:“没错。”
江沛盯着妹妹,一语双关,“我看也是。江路,你肯定特轻松吧?”
这时,开车的司机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江路,这司机就是钱伟德。
江沛扭过头来,“DavidChen,待会儿我就在前头下了,你把我妹妹送回家吧?”
DavidChen:“好的。”
钱伟德通过后视镜,紧紧地盯着后座上的江路。
江路一脸神情恍惚的表情……
皇冠出租车驶进了家属院的大门,车子停了。
DavidChen首先下了车,江路则从另一侧下了车。
车内,钱伟德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
江路:“陈先生,谢谢啦!”
DavidChen:“江小姐,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江路:“不了,我有点累了,您回宾馆吧,有事再联系。”
DavidChen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汽车迅速掉头,开走了。
小光奶奶和吴大妈好奇地看着江路。
江路朝小卖部走去。
小光奶奶:“我有点闹糊涂了,这女的不是有主儿了吗?”
吴大妈:“幸亏钱大姐警惕性高!这种女的要是给宋宇生娶回家了,那还不得天天干仗啊!”
江路拿起电话给宋宇生打电话,“大爷,是我,我姓江,下午我给您打过电话……您受累帮我看看,宋宇生回来了吗?”
大爷朝车棚里看了一眼,那辆摩托车依然醒目地停在那里。
大爷:“还没回来……”
江路:“好吧,等他回来了,您受累跟他说一声,谢谢啊!”
江路挂了电话,留下一毛钱:“谢谢大爷。”
江路转身走了。
少顷,身后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十几米开外的江路闻声,急忙转身朝小卖部跑去。
大爷:“这是找407的。407!丁德重,接电话!”
江路失落地走开了。
办公室里,钱伟德端着大号的玻璃杯走了进来,抄起桌上的暖壶,给杯子里加水,那杯子的下半部,是用红色的玻璃绳编织的套子。
钱伟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扣上暖瓶塞子,抄起了电话。
他想了想,又放下了电话。
钱家客厅内,宋征姐弟俩正在聊天:“我们班同学答应借给我三十块钱了,加上你借给我的,也就差个一百来块。”
宋隽:“一百来块?那你得哪辈子凑齐啊?!”
宋征:“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电话响了。宋隽起身朝电话走去——“喂?是舅舅……好,您等着。姥姥!舅舅找你!”
宋征放下手中的笔,开始走神儿了。
钱伟德:“姑姑,您老人家真是太伟大、太英明、太正确了!”
钱淑华说:“你少跟我臭贫,我正做着半截饭呢。”
钱伟德:“姑姑,您猜——我今天看见了什么?”
钱淑华:“我哪有工夫跟你逗闷子啊,你快说!”
钱伟德:“说实话,那女的够飒的,也难怪我宇生哥动心,换了谁都一样。”
钱淑华:“要不我怎么说她是妖精呢。你接着说,那妖精怎么了?”
钱伟德:“她确实跟一个美籍华人在一起,而且正在办结婚手续。”
钱淑华兴奋地说:“怎么样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啊,让我说着了吧!”
宋征和宋隽同时回头朝姥姥看去,钱淑华自顾自地说:“哼,你姑姑这大半辈子啊,风风雨雨的见多了,她那点儿小把戏我还看不出来?”
宋隽好奇地问:“姥姥,谁的小把戏啊?”
钱淑华慈爱地说:“好好做你的作业。”然后转向话筒,“伟德,以后啊你找个机会请你宇生哥喝顿酒,聊聊,好好开导开导他……你说,要不是我在这儿拼死拼活地作斗争,那妖精早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好,不聊了,哪天过来吃饭……好,再见!”
钱淑华挂上了电话,转头对着姐弟俩,“你们俩也抓紧,再过半小时就开饭!”
钱淑华说着进了厨房。
宋隽转过头来,“他们说哪个妖精啊?”
宋征冷冷地说:“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宋隽:“姐,你说,咱爸要是真的跟那个妖精结婚了怎么办?”
宋征表情黯淡下来,“不知道……”
江沛正在家里跟王一涤吃饭,边吃边聊,说到激动处王一涤有点儿控制不住,“不会吧?她还是给那个摄影师打了电话?”
江沛边吃饭边说:“可不!活生生地就把人家DavidChen给晾在那儿了,真做得出来!亏我今天上午做了工作,要不,还不知道惹出什么事儿呢。”
王一涤:“小姨子啊太疯狂!太疯狂了!”
江沛叹了口气,“说实话,那个宋宇生还挺够意思的。”
江沛放下了碗筷,王一涤连忙起身,“我给你盛点儿汤。”
江沛:“不喝了。”
王一涤已经端着碗走进厨房,“喝汤顺气!”
宋宇生发动了摩托车,朝单位大门缓缓驶去。
这时,传达室大爷走了出来和他说:“走了?”
宋宇生漠然地点了点头。
大爷:“刚才那女的又来电话了,我还是跟她说,你没回来。”
宋宇生:“谢谢啊!”
大爷打开了半扇门。宋宇生刚把车子开到门口——
这时候大爷突然叫道:“老宋!”
宋宇生停了下来。
“女朋友吧?”
宋宇生不置可否。
大爷:“那女的找你的时候都要急哭了。知道人家说什么吗?要死人了!”
宋宇生沉默了。
大爷:“有什么事儿都说开了,干吗把人家弄得要死要活的?亏你还是个带把儿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宋宇生点了点头。
大爷:“行嘞,赶紧走吧!”
宋宇生加大油门,疾驶而去。
小闹钟滴答作响。
江路靠在床帮上,看着墙上的镜框发呆。
镜框里,行走中的江路一脸的幸福。
这时,楼下传来小卖部大爷的喊声:“306,江路!接电话!”
江路触电般跳了起来,夺门而出!
钱淑华赶紧推开阳台上的门,走到阳台上,看着对面楼的楼洞,“瞧瞧人家,忙得!大黑天儿还电话不断!我都纳闷,黑天半夜的,找她的能是什么好人!”
屋里宋隽和宋征坐在书桌前,还在做着功课。
钱淑华进了门,宋征抬头轻蔑地看着她,“姥姥,那阳台都成了您的炮楼儿了吧?给人家站岗放哨哪?跟个特务似的,多无聊啊……”
钱淑华立刻严厉起来,“你这是跟姥姥说话呢吗?有说姥姥是特务的吗?”
宋征:“本来就是!”
钱淑华:“再说一句!”
宋隽拉了一下宋征,小声劝阻她:“姐!”
江路拿起电话,对小卖部的大爷笑了一下,道了一声谢。
江路:“喂?”
宋宇生:“喂,出什么事儿了?我一回来传达室大爷就告诉我,说你打了电话,急得要命,还说要死人了……”
江路百感交集但只是轻轻地说:“没人死,现在好了。”
宋宇生站在筒子楼楼梯口的公用电话旁边对着话筒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江路轻轻地说:“都过去了,没事儿了。”
一个熟人提着暖壶上楼,和宋宇生点了点头。
宋宇生:“真的没事了?”
江路:“没事了。”
宋宇生:“你还好吧?”
江路下决心地说:“我挺好……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打算离开了。”
宋宇生:“离开北京?还是离开我?”
江路欲言又止……
宋宇生突然变了态度,刻薄地说:“那我谢谢你了,还能想到跟我打个招呼。其实也用不着,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所以谈不上离开。那就祝你幸福,祝你好运!”
他挂了电话,刚才的话是两头锋利,也戳伤了他自己,他黯然神伤地呆呆走开,又回头,看着电话。
江路拿着电话,失神了,电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声响,她才反应过来,把话筒放回机座上,又在窗台上搁下一块钱。
大爷说:“没找钱呢!”
江路头也不回地走去,“甭找了!”
电话铃又响起来。
大爷:“别走,又是你的电话!”
江路站在十来步开外,回过身,“您受累告诉他,我出差了!”
大爷对着话筒说江路出差了,说罢挂了电话。宋宇生拿着电话,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响声……
江路站在自己家里,看着镜框中的江路光彩照人。江路伸手把镜框扣了过来,心里一片荒凉。
食堂里,江路拿着一个搪瓷盆,里面盛着两个油炸面包圈,从打饭的队伍里走出来。排在另一个队伍里的宋征正大声和窗里的人请求着什么,引起江路的注意。
宋征:“……不知道今天卖炸面包圈儿,没带那么多饭票!”
炊事员:“回去取呀!”
宋征:“来不及了,还得早点儿到学校呢!先欠着您,晚上就还……”
炊事员:“那就买馒头呗!”
宋征:“我弟弟最爱吃面包圈儿了!”炊事员不依不饶,宋征悻悻地离开。
宋征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江路追上宋征,从她的肩后把两个面包圈儿放在她的小饭锅里。宋征猛地回头,看见江路。
江路:“快给你弟弟拿去吧。”
宋征有些不自在,“那您吃什么呀?”
江路:“我本来就不能吃油炸的东西,正上火呢,就是嘴馋!”
宋征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
宋征:“……待会儿我把饭票还给您。”
江路笑笑,“甭还了,还我一个谢谢就成。”
宋征:“谢谢您。不过饭票也得还。”
钱淑华把两碗粥端到桌上,宋隽和宋征急火火地吃着。
宋隽:“姥姥,帮我准备个扫把,我们今天下午不上课,学雷锋。”
宋征:“自个儿准备。”
钱淑华:“学雷锋是好事儿,可也不能不上课呀!哪儿有整天都拿着扫把扫大街的初中生?”转身往厨房走,又停住,“哎隽隽,问问你姐姐,她饭票跟谁借的,回头我还了去。”
宋征赶紧说:“不用,我自个儿去还。”
宋隽:“姥姥您听见了吧?不用我转达了吧?”
钱淑华走进厨房,“没听见。”
宋隽大声地说:“姐姐说她自个儿去还。”
钱淑华大声回答:“叫她别忘了!”
宋隽小声地问宋征:“你还不跟姥姥恢复外交关系呀?”
宋征闷闷地说:“她不跟我恢复。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宋隽:“你不跟她说对不起……”
宋征:“我凭什么跟她说对不起?我又没说错!她整天盯着人家,本来就像特务嘛!”
钱淑华站在门边,听姐弟俩的对话。
宋隽劝姐姐说:“你就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不就完了?”
宋征执拗地说:“我偏不说!”
江沛和王一涤在家吃早点,江沛突然放下了碗。王一涤也条件反射似的放下了碗,“怎么不吃了?”
江沛:“哎,我这眼皮子怎么跳个不停啊?”
王一涤:“哪只眼?”
江沛:“右眼。”
王一涤:“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有什么灾?”
江沛:“乌鸦嘴!”
王一涤:“呸呸呸!不是你有灾!那会是谁呢?跟你有关的人?”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小姨子?!”
江沛:“她能有什么灾?”
王一涤:“我明白了,你是担心她,担心夜长梦多?”
江沛:“有道理……那该怎么办啊?”
王一涤:“一个人空闲时间多了,就是无事。无事呢,就要生非,你说是不是?”
江沛:“我没让你给我讲道理,我要你拿主意想办法!”
王一涤灵机一动,“有了沛沛!对!太好了!这个主意简直是太妙了!”
江沛:“别磨叽了行不行?”
王一涤:“你知道吗沛沛?要想让一个人做一件事,既浪费大量的时间,又不见什么成效,也就是劳而无功、虚度光阴,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沛:“卖什么关子呀,赶紧说!”
王一涤故作神秘地说:“就是学英语!”
江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织头套。
她的目光朝墙上瞥去——那个反扣着的镜框。
突然,传来小卖部大爷的叫声:“306,江路!接电话!”
钱淑华、宋征和宋隽正坐在桌前吃早点。听到楼下的喊声,钱淑华本能地放下饭碗,起身朝阳台走去。
宋征低声对宋隽说:“看到了吧?”
钱淑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回头朝宋征瞥去。
宋征连忙端起碗,把稀饭一股脑地喝了下去。
宋隽则看着姥姥,呵呵地笑。
钱淑华一虎脸,“还傻笑什么?赶紧吃完了,上学去!”
江路正在接电话:“姐,你完全是多此一举!DavidChen说到底还算个中国人,我把他的普通话教好了就行了!我多大岁数,还让我ABCDEFG的,累不累呀?……什么?我姐夫已经来了?他不上班啦……好吧好吧,我心领了!心领了!”
江路无可奈何地放下了电话。这时,宋征和宋隽背着书包走出了楼洞。
宋征朝江路笑了笑,宋隽看了个满眼。
宋隽:“你怎么跟那妖精这么客气?”
宋征:“别那么没良心好不好,你早晨吃的面包圈儿就是人家让给你的!有本事你现在就吐出来?!”
一摞许国璋英语讲座放在了江路家的小桌上。随后,一个饭盒录音机被放在了书的旁边。
江路说:“姐夫,这么多的书,我哪辈子能看完啊?”
王一涤又从包里掏出了一盒又一盒的录音带,一盒又一盒地放在桌上,“这个不要怕,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江路:“我不想花这份工夫,我还得织我的头套呢。”
王一涤:“你一边织头套,一边听录音,两样都不耽误!”
江路:“那不成了听催眠曲了?”
王一涤:“习惯了就好!对了,这是两张内部电影票,美国过路片,原版的,你正好去看看,增加一点语感!”
录音磁带在转动。
喇叭里传出——Howareyou?Howareyou!What?syourname?Mynameislixiaohong.
江路双手织着发套,嘴里机械地跟读着……旁边,咖啡壶的玻璃泡中雾气蒸腾……Whereareyoufrom?I?mfromChina!
晚上,江沛和王一涤在家里吃晚饭。
江沛问王一涤:“都给她送过去了?”
王一涤盛了一碗汤,放在老婆面前。
江沛:“你说,她听得进去吗?”
王一涤:“一般人学外语,少说都会有十天左右的热乎劲儿!只要让小姨子安静半个月,DavidChen的离婚证明不就办好了吗?”
江沛:“还别说,你们南方人就是鬼点子多!”
王一涤得意地笑,“呵呵,沛沛,喝点汤吧!”
江路家里,录音磁带还在转动着,喇叭里传出标准的发音——
Howareyou?
Howareyou!
What?syourname?
Mynameislixiaohong.
桌上,一杯咖啡已经见了底。
Whereareyoufrom?
I?mfromChina!
一个半成品头套散落在地毯上。
江路已经靠着床帮睡着了。
这时,有人敲门,听上去很秀气。江路睁开了蒙眬睡眼,“谁呀?”
门外没人应声。江路拿起桌边的小闹钟——已经七点了。
又是几声敲门声,同样秀气。
江路有些紧张了,在心里判断着:等着啊!
她走出自己房间,换上另一双拖鞋,再走到大门口。定了一下神,她才把手搁在锁钮上,一拧——
她一下子愣住了!门口站着宋征。
宋征递上几张饭票,“早上欠您的饭票。”
江路:“哟,这才几分钱呀,记这么清楚!进来坐坐吧?”
宋征:“噢,不了,一会儿还得听英文广播呢。”这时候她听到了录音机里的英语声,不禁问道:“您也在学外语?”
江路赶忙返身关了录音机,“我这都是初级的,正好,你来帮帮我!我怎么听就是记不住。哎,我刚有一个重大发现,给每个单词注上汉字儿是最容易学的……”
宋征:“那可不行!那样发音特难听!”
江路说着自己往屋里走,在屋子门口换上拖鞋,“不过我还真记住了几个词儿。要不然我咬牙切齿地背,一遍一遍地,嘴巴恨不得都抽筋了,还是背不下来。你来看看,标上的这些汉字挺好记的……进来呀,不用换鞋!你来看看,我次油内幕……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宋征:“我们班也有同学这么背单词。这么发音肯定把老外全弄傻了,谁听得懂啊?”
江路:“那你有好方法能让我学得快一点儿?”
宋征:“干吗那么快呀?”
江路犹豫了一下,“半年以后我就要出国了。”
宋征:“噢。”
宋征看着江路,江路心里慌乱了。
江路:“本来我……我听你爸爸说起过你。他可为你自豪了,说你特别争气,特要强,是个完美主义者。有时我就想,做一个完美主义者,一定累死了吧?”
宋征有点儿害羞地说:“我爸太夸张了。”
江路:“你爸是个特可爱的人。”
宋征被她的直率和真情表露吓了一跳。江路悲哀地一笑,“就是……我和他缘分不够。”
宋征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声说:“那我走了。”
宋征刚下了几级楼梯,江路追出来。
江路:“征征,等一下!”
宋征站住了。江路手里拿着两张票,“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内部电影,是美国的过路片,票挺难弄的。我有事不能去了,你要不要?”
宋征跑上楼梯,接过电影票,“那太谢谢您了!”
江路:“这么客气!”
宋宇生骑着摩托进了家属院的大门,减速……
摩托的马达声惊动了江路。
她仔细聆听着,摩托马达声停了。她撩起窗帘,向外看着……
宋宇生快步上楼,到了钱家门口,按了一下门铃。
里面传出钱淑华的声音:“谁呀?”
宋宇生:“我!”
钱淑华有些意外地说:“宇生?!又不是礼拜天,你怎么来了?你钥匙又丢了?”
钱淑华迅速打量了一下前女婿的神色,“我说我怎么听见好像有摩托车的声音……最近往这儿跑得够勤的啊!”
宋宇生:“他姐弟俩呢?”
钱淑华:“隽隽在楼上邻居家,征征还人家饭票去了。你回来得正好,我管不了你女儿了……你知道她管我叫什么吗?”
宋宇生:“您能让我进去吗?”
江路从窗前走了回来,看到了墙上那个反扣着的镜框。
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把镜框翻了过来。
宋宇生坐在了沙发上,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钱淑华:“怎么这么瘦啊?病啦?”
宋宇生摘下围巾,搭在扶手上。
钱淑华:“天这么凉了,你也不是小伙子了,穿这么点儿?病了身边连个熬药倒水的都没有!”
宋宇生起身朝孩子的卧室走去。
钱淑华:“皮夹克看着是帅,硬邦邦的,能暖和吗?”
宋宇生:“对了,宋征叫您什么来着?”
钱淑华已经忘了刚才告了一半的状,“啊?!”
宋宇生:“您不是说管不了征征了吗?”
钱淑华立刻怒气冲天,“噢,对了,她叫我特务!说我无聊!她小时候……”
宋宇生:“得佝偻病,幸亏您找了好大夫……”
钱淑华:“什么好大夫,是最好的大夫!全中国最好的儿科大夫!她现在……”
宋宇生:“翅膀硬了,动不动就敢回嘴……”
钱淑华:“哪儿是回嘴啊?我一句还没说她,她什么难听的话都在等着你了!有管自个儿姥姥叫特务的吗?”
宋宇生:“您指使居委会的吴大妈上去搜查,这事儿也做得太漂亮了吧?”
钱淑华冷冷一笑,“我说呢!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给我戴特务帽子的不是征征啊。我就在想啊,她才多大个孩子,敢这么跟我说话?现在明白了,是你在给她编词儿呢!”
宋宇生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征征怎么说您的我不知道。我来就是想告诉您,往后有什么事儿您尽管来找我,您尽管跟我过不去,别再去难为人家了,行吗?”
钱淑华:“哟,还没怎么着呢,就跟那妖精一家人了?”
宋征正要用钥匙开门,听见姥姥的声音,放轻动作,无声无息地走进门来。
钱淑华大声嚷嚷:“回来跟我示威?以后那妖精要是在孩子跟你之间瞎撺掇,那俩孩子还活不活了?!”
宋宇生:“她没有撺掇!”
钱淑华:“护短呢还?我看她把你的魂都给勾去了!”
宋宇生:“您干吗不说我勾了她的魂啊?告诉您实话,这事儿是我主动,我先找的人家!还告诉您了,我特喜欢她!您踏实了吧?要告状到我们单位告去,要整材料搞调查,也到我们单位去!”
宋征无意中听到了爸爸的自白,一时不知是感动,还是惊讶,甚至是反感。她又悄悄打开门,准备退出去。
钱淑华悲愤交加,声音哽咽,“行,行……现在我才明白,你当时根本就没把我莉莉放在心里……”
宋征退出去,轻轻锁上门,她快步跑上楼。
钱淑华抱着那张镶了镜框的全家福,看着里面莉莉温婉的面容。
宋宇生:“您这么说话,无非就是想伤我的心,也伤您自个儿的心。”
他站起身来,打算不再继续这场无谓的争执。
钱淑华含着眼泪,“我莉莉出事儿,说不定正好称了你的心呢!”
宋宇生不再说话,急忙走到门厅,从衣架上摘下围巾。
钱淑华:“你今天要这么就走了,以后就别来了!”
宋宇生:“那我做不到。我的孩子还在这儿呢。除非您让我把两个孩子接走!”
钱淑华:“做梦呢你!”
宋征来到钱家楼上邻居家,门一下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
宋征:“我弟弟在你们家吗?”
中年妇女:“在在,进来吧。”
宋隽已经从客厅跑出来了,“姐!”
宋征打了个手势,弟弟赶紧走到门外。
宋征小声地说:“爸来了,正跟姥姥谈事儿呢,先别回去捣乱,听见没有?”
宋隽有些焦虑,“谈什么事儿啊?”
宋征在他头上一撸,“玩你的去吧。”
和钱淑华谈得并不开心,宋宇生气冲冲地走出门洞。
他突然慢下步子,抬起头,看着三楼江路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窗帘是淡蓝的,外面一层是白色蕾丝,非常的女性。
他矛盾了一会儿,似乎很想上去,但还是走开了。
宋宇生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到存车处,从兜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锁,恍然觉得身后有人。宋宇生回头望去,看到了江路幽幽的面孔。
江路冷冷地说:“看什么呀?”
宋宇生大喜过望,但掩饰着,“哟,你怎么在这儿?”
江路:“我听见摩托车的声音了。”
宋宇生:“这车声儿那么大?”
江路:“分是谁的耳朵了。”
宋宇生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跨上了摩托车。
江路:“还真让你那个前岳母给说中了,你想娶谁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宋宇生被激怒了,有点儿冲动地说:“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说这个干什么?”
江路意外地说:“你听谁说我要结婚了?”
宋宇生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懊恼地说:“算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了,还是那句话,祝你幸福,祝你好运!”
宋宇生踩着了引擎,扭亮了大灯。
江路火了,歇斯底里地嚷嚷道:“宋宇生,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你嚷嚷什么呀?”宋宇生一点儿也没让步。
江路横在了摩托车的前头,拦着他不让他走,“你要是不把刚才那句话给我说清楚,你就甭想出这个大门!”
这时,楼上有人打开了窗户。
宋宇生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楼上,又看了看江路。
江路毫无惧色。
宋宇生声音软了下去,“咱换个地方说话行吗?”
江路缓和了语气,“好吧!你先骑车出去,在那个商场门口等我。要不,又该说你闲话了。”
宋宇生:“嗨,你就上来吧,哪儿那么多事儿啊!”
江路看了看左右。
宋宇生:“上啊!”
江路跨上了后座。
宋宇生:“谁爱说就说吧,从今以后,咱俩光明正大。在你走之前,咱是见一次少一次,还委屈自己,躲着藏着干吗呢?走!”
摩托轰的一声,冲向前去。
吴大妈和另一个中年妇女正要进小卖部,看见宋宇生和江路同骑一辆车而来,她们吃惊地看着,窃窃私语着。
摩托车慢慢停了下来。
宋宇生回过头看着江路,“去哪儿说呀?”
江路开心地说:“无所谓!”
宋宇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说道:“这叫什么话?‘无所谓’在哪儿?我怎么给你开过去?”
江路笑着说:“你刚才那么无所谓,我也可以无所谓。那地方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宋宇生:“别胡闹啦!赶紧的,上哪儿?”
江路一抬手指挥道:“左转,一直开!”
宋征走到小卖部窗口,把五分钱放到窗台上。
宋征大声冲着窗子里说:“刘大爷,打个电话啊,钱给您搁窗台上了。”
宋征拨号,电话通了,“……劳驾您找一下姚健……”
吴大妈和那个中年妇女从小卖部出来正好看到宋征,“哟,征征,给谁打电话呢?”
宋征:“吴大妈买东西呀?”
吴大妈:“管着点儿你爸爸,骑车带人,还骑那么快!带着三号楼那女的,是叫江路吧?她胆儿够大的,坐在后头还乐呢!”
中年妇女:“多大岁数了,还那么野……那年征征母亲出事,不就是出在这车上……”
电话那端有人接听了,宋征赶紧把背转向两个妇女,用一只手捂住话筒。
宋征回头看一眼妇女们,非常紧张,几乎发抖,“姚老师,是我。宋征……嗯,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您,后天晚上有空没有?”
走到大门口的俩妇女觉得蹊跷,相互看了一眼。
宋征欣喜地说:“……有两张票,内部电影……小西天……对对,就是那儿。那……在门口见……哎呀,差点忘了,是七点整的!”
宋宇生在摩托车上单手扶把,把一只手伸向肩后,手里拿着一副手套。
江路说:“干吗?”
宋宇生命令道:“戴上!”
江路有点儿赌气地说:“不冷!”
宋宇生声音里有点儿宠溺,“听话!”
“听话”二字让江路听起来很舒服,她把两只手顺势揣进了宋宇生皮夹克的口袋里。
宋宇生笑了,摩托车轰鸣而过!
江沛的眼皮在跳,她胡噜了一下右眼皮,还是在跳,江沛放下了手中的毛活儿。
王一涤条件反射地放下了手中的杂志,“怎么了沛沛?”
江沛:“你说,我这右眼怎么还是跳个不停啊?”
王一涤:“让我想想啊……哦,可能是小姨子学外语不用功,她在偷懒。”
江沛:“我怎么总觉得要出事儿啊?”
王一涤:“能出什么事?”
江沛:“你以为几本外语书、几盒录音带就能糊弄住她啊,你也太小瞧你这个小姨子了!”
王一涤:“那好办啊,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查查岗!”
江沛扭身抄起电话,拨通了江路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小卖部大爷的声音:“喂……江路啊?出去了。”
江沛紧张地说:“出去了?”王一涤凑到了江沛身边。
江沛:“什么时候?跟谁呀?”
“哟,这可不好说。”
江沛:“大爷,我是江沛,是江路的姐姐,是亲姐姐!您可能都听出来了。我找她确实有急事,您就告诉我吧,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跟谁啊?”
大爷:“好像有半个多钟头了,骑摩托车出去的。”
江沛:“谢谢您了,大爷,谢谢啊!”
江沛挂了电话,表情立刻严峻起来。
王一涤:“怎么了沛沛?”
江沛:“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宋宇生和江路沿着玉渊潭的湖水岸边走着。
江路:“说吧!”
宋宇生:“说什么呀?”
江路:“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宋宇生想了想,“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咱不说这个了行吗?”
江路不再勉强,沉默着。
宋宇生:“走的时候别忘了告我一声。”
江路:“干吗?”
宋宇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给你饯行啊。”
江路偏头一笑,“上哪儿请我?”
宋宇生:“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江路叹了口气,望着宋宇生欲言又止。
宋宇生笑了:“说,没关系,不就请这一回嘛!”
江路:“是不是因为我要走,你对我才这么豁得出去?”
宋宇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江路:“我不是说请客吃饭的事儿。我是说刚才,你骑车带我出来的时候,那么解气,就跟发宣言似的。我的意思是说……”
宋宇生:“噢?我豁得出来,就是仗着你要走了?反正也英勇不了几回了,我才敢扬眉吐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么个男人?”
江路:“那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宋宇生:“简直让我捶胸顿足!”
江路看看树丛里的对对年轻男女相依相偎,悄声地说:“你看人家谈恋爱的,多好啊!”
宋宇生有所感触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江路。
江路的目光亮晶晶的……
宋宇生和江路静静地坐在一个石头凳子上。
江路站起身,有点儿赌气地说:“走了。”
宋宇生:“眼下呀,这是最可怕的字儿。”
江路:“什么字儿?”
宋宇生:“‘走’这个字儿。”
江路:“上回你不是问我,你要是留我呢?”
宋宇生看着她。
江路:“再问我啊?”
宋宇生:“听着啊——要是我想把你留住呢?”
江路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没听见!”
宋宇生抓住了江路的胳膊,两个人几乎头抵着头。
宋宇生:“听好了!要是我想把你留住呢?”
江路动情地说:“已经留住啦!”
宋宇生猛地抱住江路,热烈地亲吻着她……
坐在电视机前面的钱淑华看着电话,有点儿心灰意懒。电话铃响到第六次,她才拿起它,“喂?……”
电话里传来吴大妈的声音:“钱大姐!”
钱淑华有点儿不高兴,“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您说。”
吴大妈:“咱这院里可有人反映了,说隽隽他爸骑车带人,横冲直撞,差点儿把三号楼一层王大爷做的煤坯都给轧坏了!”
钱淑华一下紧张起来,坐直了身板,声音有点儿颤抖,“他骑摩托带我们征征出去了?”
吴大妈:“您别害怕,不是征征!是三号楼那位!”
钱淑华:“带那妖精走了?!”她怔怔地放下电话,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宋隽打开大门,走进门厅,大声地说:“姥姥,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他寻寻觅觅地张望,走到客厅门口,发现姥姥一个人坐在关了的电视前,怀里抱着“全家福”,耷拉着脑袋。
宋隽疑惑地说:“姥姥?”
宋隽走过去,钱淑华没什么反应。
宋隽:“姥姥!”
钱淑华抬起头来,眼睛很红,神情十分悲伤。
宋隽坐到姥姥身边,拉起姥姥的手,“姥姥,您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啊?您怎么了呀?”
钱淑华还是不语,似乎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宋隽的胖脸蛋。
宋隽发现姥姥身边有一张故去母亲的照片,还有一条揉皱了的手绢,他有点儿慌张,“姥姥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给您找药?您别吓我呀!”
钱淑华:“没事儿。姥姥刚才就是心脏有点儿不得劲……不太舒服……现在好多了,别怕,啊!”
宋隽把母亲的照片拿起来,看着,“唉。姥姥,是不是您一想到我妈,心脏就不得劲啊?”
钱淑华叹了口气。
宋隽:“一想到我妈,我心脏也不得劲。”
钱淑华马上转脸看他,看着他没事,马上又松弛下来,“净吓姥姥!”
宋隽:“真的!”
钱淑华眼泪又冒出来了,“胡说!不许胡说,啊!你要有什么好歹的,姥姥去见马克思的时候,碰见你妈妈,怎么跟她交代呀……你妈去的时候,心里最放不下的肯定就是你。你那时候还不到七岁……”
宋隽赶紧给姥姥递手绢。
钱淑华:“她肯定还担心你爸,担心他给你们找个后妈,对你姐弟俩不好,给你俩罪受。老话说呀,有后妈就有后爹。你姐姐生下来那年,是美国的五棵松来访华……”
宋隽:“是尼克松!五棵松是301总医院!”
钱淑华:“对对,尼克松访华。你姐姐生出来,身体就不好。姥姥我呀,整天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就提前退休,怕保姆不好好带她。你想啊,姥姥能放心撒开手,把你们留给不称心的后妈吗?”
宋隽:“姥姥您别难受,啊?咱跟爸爸说说,后妈都是妖精,我和姐姐都不要后妈,不就完了吗?”
钱淑华:“不要也不行啊,孩子。姥姥都七十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啊就不在了。你姐姐倒是能独立了,可你还小啊!就你那爸爸,敢指望他像姥姥这样照顾你吗?这就是姥姥的一块心病,一直想给你们找个好后妈,我不在了,也能闭眼了。给你爸找的那个赵阿姨,人多好啊!一看就知道她会对你姐弟俩好,可你爸爸那人,就是要找那妖里妖气的狐狸精。”
宋隽:“那咱就不让狐狸精跟爸爸好呗。”
钱淑华:“你放心,只要姥姥还有一口气儿,那个狐狸精就一天也进不了这个门!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生命不息……”
宋隽接着道:“战斗不止!”
钱淑华:“对!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江沛在家织着毛衣,目光空洞,嘴里唠叨着:“八成是出事儿了……”
王一涤:“你想得太复杂了,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又是轰轰烈烈地恋爱一场,然后又是凄凄惨惨的一出悲剧……”
江沛:“你还咒她是吧?”
王一涤:“那又怎么办?她又不是小孩子,你总不能拿根绳子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对不对?”
江沛似乎恍然大悟,“对啊!别说,这还真是个办法!”
王一涤:“什么办法?”
江沛:“把她关起来,让她与外界隔绝一切联系!”
王一涤:“你想软禁她?”
江沛:“你不是说过吗?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
王一涤:“怎么关啊?把她绑起来?你要搞搞清楚,这可是新社会!”
江沛:“我把她请过来,我把她供起来,这总行了吧?”
王一涤:“怎么请?”
江沛:“我请半个月的病假,让她在家里照顾我,寸步不离,这总可以吧?”
宋宇生驮着江路到了江沛楼下。
江路下了车对宋宇生说:“我上去了,就按咱们说的办。”
江路转身走进楼洞。
宋宇生着急地说:“就这么走了?”
江路转过身来。
宋宇生摘下了头盔。
王一涤正在阳台上吞云吐雾。忽然,他看到了楼下——江路把脸凑了过来,宋宇生用力地亲了她一下。
王一涤吓坏了,举着烟便冲进了屋子,“沛沛、沛沛沛沛……”
江沛穿着睡衣,坐靠在床头织毛活儿,头也没抬地说,“呸呸呸!举着烟就进来啦?”
王一涤:“沛沛,小姨子自己送上门来!怎么办啊?”
江沛不以为然地说:“慌什么?她来得正好!我这就病啦!”
外面传来门铃声,王一涤掐灭烟,打开了房门。
江路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口,“姐夫,我姐呢?”
王一涤:“嘘——刚安静下来。”
江路望着卧室,“怎么了?”
王一涤:“病了。”
江路:“什么病?”
王一涤:“大病!”
江路急忙走向卧室,来到床前,见江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江路慌张地说:“姐,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姐!”
江沛纹丝不动。
王一涤把一条热毛巾搭在了江沛的额头。
江路:“姐夫,我姐到底是什么病啊?”
王一涤:“大病,很严重!”
江路发怒地说:“那你怎么不送她去医院啊?耽误了怎么办?”
江路起身走出卧室,江沛连忙伸手示意王一涤,王一涤跟了出去。
江路抄起了电话——
王一涤问:“江路,你要干什么?”
江路继续拨电话,“叫救护车。”
王一涤:“你不能叫救护车!”
江路:“为什么?”
卧室里传来江沛虚弱的声音:“江……路……”
江路急忙返回卧室,她坐在床沿,拉住了姐姐的手。
江沛细若游丝的声音道:“江路……什么时候来的?”
江路:“我刚到。”
江沛:“你……你是怎么来的?”
江路不在意地说:“是宇生送我来的。”
江沛猛地坐了起来!
江路吓了一大跳,惊慌地说:“姐你怎么了?”
江沛恶狠狠地说:“都什么时候了,啊?你还跟那个摄影师勾勾搭搭的?!还宇生呢,我呸!”
江路扶着江沛说:“姐,你躺下说话,千万别气坏了。”
江沛撩开被子,站了起来,“我早就让你给气死啦!”她拉着江路走到客厅,用力掀起搭盖在某个物件上的一条旧床单——
江路愣住了——那辆熟悉的红色女式自行车赫然入目。
江沛指着自行车说:“你看看,好好看看吧!”
江路:“哟,他怎么把这辆车给买回来了?”
江沛发怒地说:“陈先生对你多好啊?你跟人家去登记,虽然还差个手续,可人家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了!你喜欢什么,人家就给你买什么。人家对你这么好,怎么就焐不热你的心哪,啊?!”
江路扶着江沛说:“姐,小心你的病!”
江沛气急败坏地说:“我没病!”
江路笑嘻嘻地说:“没病装病?你真有病!”
这时,厨房里传出水壶烧开水的笛声,江路趁机钻进厨房。
王一涤凑了过来对江沛说:“不要太激动沛沛,要注意方法……”
江沛压了压自己的火气,“我知道。”
王一涤:“你们谈,我到隔壁下会儿棋去。”
这时,厨房里传来江路的歌声: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爱你……
江沛和王一涤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完了!
王一涤偷偷地从冰箱顶的盖布底下顺过自己的烟,然后悄悄溜出了房门。
江路边唱着,边往暖水瓶里灌开水。
江沛进了厨房,“唱唱唱!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江路放下水壶,使劲搂住姐姐的脖子,终于忍不住地照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江沛:“肉麻不肉麻呀?”她把妹妹的胳膊拉下来,“说吧,是不是又脚踩两只船了?”
江路:“从今以后,绝对只踩一只船。”
江沛:“哪只啊?”
江路嬉皮笑脸地说:“咱不必舍近求远,去踩大洋彼岸那只船了。”
江沛:“谁跟你嬉皮笑脸的?那你是要退钻戒了?”
江路:“你看,幸亏还没戴上,要不可真没法儿下台了。”她又看了一眼自行车,“哎,还得把这辆自行车给退了。”
江沛急得话也说不出来了,瞪着眼看着很少这样快活的妹妹。
江路:“哎,什么也别说了啊,我们都定了。”
江沛:“定了什么呀?定了给人家孩子做后妈?我告诉你啊,以后后悔,别来找我!”
江路拎着暖壶出来,走到过道,来了个华尔兹的转圈,然后对姐姐飞了一个吻,脚步轻快地走回客厅,往茶壶里倒了些开水。
江沛嘟囔道:“妖精!”
江沛:“你有病没病啊?都忘了自个儿多大岁数了吧?就连我们单位的年轻姑娘,听说你要出国,全都羡慕死了,说她们怎么没有你这么好的命!”
江路:“我也羡慕死了,我想出国呀。不过我更想恋爱!想想你跟姐夫那会儿怎么昏天黑地吧!那时候让你离开他,永远离开他,到太平洋那边去,万里之外,再也见不着他,你愿意吗?不愿意吧?设身处地想想我吧。”
江沛有点儿尴尬,“嗨,也就是那一会儿。现在我和他还剩下什么浪漫呀?恋爱就是那一阵热乎劲儿,过去了还得油盐酱醋,这些我不用跟你说你也应该明白。”
江路看着那辆红色女式自行车,骑上去蹬了两下,车子进了过道。
江沛小跑着跟到过道,扶住车子,“别碰着东西!咱还得退给人家呢!”
江路下车,打量着它,“这车真好骑哎!”
江沛看着江路,“你真想好了?”
江路毫不犹豫地说:“想好了!你知道吗?宋宇生特有责任心,对孩子特别好。真的,一个那么爱孩子的男人坏不到哪儿去。”
江沛有点儿无奈,“哎,你别搞错了,他爱的是他跟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他越爱他们,你将来就越没好日子过!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感情是有限的,精力更有限,跟钱一样,他大把地花在孩子身上的感情精力,都得从你这儿扣除。还别说他那么个老丈母娘!你夹在中间,几头的气,你就受吧!”
江路看着姐姐,“哎,姐,前几天你可是说过,看见我那么痛苦,你宁可我嫁给宋宇生的。”
江沛着急道:“我那是哄你高兴啊!”
江路:“现在我高兴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江路走进书房,姐姐跟在后面,也进了书房。江路坐在折叠床上,继续织毛衣。
江沛劝说道:“……街坊四邻里头,你看见谁家孩子爸爸娶了第二个老婆,这家里还能安生?一个继母她再好也没用,在别人眼里,她都是反面人物。社会就这么残酷,为什么?千百年的成见啊!噢,你就那么例外?能耐就那么大?从你开始能把千百年的成见都改了?”
江路看着姐姐说:“现在我想不了那么多。咱们先想想,怎么把钻戒给退回去,找个什么理由,别让陈先生太受伤害?”
江沛:“受不受伤你还在意啊?告诉你,你以后过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了。你以为我帮你找到David这么个好人,容易吗?到处托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都请到家里来,给人家做扬州狮子头!多少年没联系的老同学,也跟人套近乎,只要他能认识个档次不低的单身男人……”
江路撒娇地靠在姐姐肩上,“要不说还是我老姐好哪。”她拍拍姐姐的肩膀,“这就是我的坚强后盾,大靠山。以后啊,我要是当后妈当得一肚子苦水,没地儿哭去,还得靠在这上头哭。”
江沛:“说好了,这回要是踩错了船,掉河里了,我可不捞你!”
江路坚定地说:“不会的。”
江沛:“怎么不会?”
江路:“你不会不捞我!”
江沛:“哼,能不能当上那个后妈还是后话呢。你啊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人家陈先生退钻戒吧!”
下午三点,咖啡厅里空荡荡的。
角落里,对坐着江路和DavidChen。
江路有点儿窘迫地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我说完了。”
江路把戒指盒推到了DavidChen的面前,DavidChen茫然无措。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路拿起茶壶,给DavidChen添水,“喝点儿茶吧?都凉了。”
DavidChen慢慢端起茶杯,他的手在发抖,茶水泼了出来,泼到他的西装前襟上。
江路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快擦擦……都怪我!没烫着吧?”
DavidChen掏出自己的手绢,低头擦拭着前襟。
江路看到了那个亮晶晶的秃顶,突然有点儿怜悯,“真是对不起!”
DavidChen伤感而节制地笑了笑,他伸手拿起戒指盒,打开,看着……
江路低着头,“陈先生,假如我伤害了您,我向您道歉!真心地道歉!”
DavidChen缓过神来对着江路笑了笑,“谢谢江小姐,您很诚实。我也是明白道理的人,没有爱情的婚姻不道德。”
DavidChen扣上戒指盒,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衣袋。
江路松了一口气,“谢谢您的理解。谢谢!哦,还有……那辆自行车,我本想给您带来的,可公交车不让带,我又不能骑过来,怕弄脏了。不过我会马上找朋友去借辆汽车,给您送到宾馆来……”
DavidChen摇着手,“不不不,那辆车就送您了……”
江路坚决地说:“不行不行,那么贵重的东西……”
DavidChen真诚地说:“朋友!朋友的礼物……”
江路:“我真的不能接受!说实话,我每天看见它,就会想到这件事,您不希望我每天早晨起来,都得先冲着美国跟您鞠一次躬,道一次歉吧?”
DavidChen轻松起来,“江小姐真幽默!可是您想,商店不给退货,我把它再运回美国,运费比车子还要贵。”
江路着急道:“那怎么办?”
“这样吧,请江小姐也送我一份礼物,朋友的礼物!”
“我能送您什么呢?”江路忽然想起了什么,“陈先生,我要是说出来了,您不高兴,就当我没说好吗?”
DavidChen:“好!”
江路紧张而试探地说:“我想送您一个头套。”
DavidChen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秃顶。
“是我亲手织的。您要是戴上了,一定更年轻,更精神!相信我,我是个挺好的化妆师,我的建议不会错的!”
DavidChen点头,“好,我接受!”
宋宇生驮着江路飞驰在山间公路上。
宋宇生大声说:“什么感觉?”
江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宋宇生更大声说:“我问你——什么感觉?”
江路:“我想喊!”
宋宇生:“那就喊吧!”
江路放声高呼:“我自——由——啦——”
这声音,在山谷间回响……
崇山峻岭间,野长城点缀其间。
江路和宋宇生手拉手,登上了几近坍塌的烽火台。
宋宇生:“什么感觉?”
江路:“太伟大了!”
宋宇生:“还有呢?”
江路想了想,感叹道:“人太渺小了!”
“还有呢?”
“人生在世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你能快乐几天就快乐几天吧!那些个恩恩怨怨、沟沟坎坎的,其实又能算得了什么?”江路一脸的平静。
宋宇生:“悟性不错!”
江路扭头看着他,“哎,你干吗带我到这儿来?”
“感悟啊!”宋宇生回答。
江路有点儿迷惑,“感悟什么?”
宋宇生:“跟我在一起的意义啊!”
“敢情费了这么大劲儿爬上来,你就是想让我触景生情,听我向你表决心?”
宋宇生坏坏地笑了。
江路:“好啊,敢跟我玩蔫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路举拳便打,宋宇生跑开了!
江路放声高喊:“快来人哪!这儿有一条大灰狼!”
宋宇生转守为攻,扑向江路。
江路大喊:“大灰狼来了!”
宋宇生抓住江路,堵住了她的嘴……
摩托车驶到大院门口,江路下车,“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宋宇生说:“怕什么?”
“我当然想跟你一起进去了,我还想让你留下来呢!你想想,可能吗?”
宋宇生脾气上来了,“我要是想进去,谁也拦不住。”
江路:“再忍忍行吗?”
宋宇生:“怎么忍?”
江路说:“老太太那道门槛不好过,起码得先让两个孩子有点思想准备吧?”
宋宇生很意外,也很感动,“你怎么这么好啊?”
江路欢喜地说:“谁让我爱你呢?”
宋宇生:“好,我听你的。”
江路:“那就赶紧掉头,赶紧回去。”
宋宇生:“让我亲一下。”
江路:“别闹了!这周围到处都是老太太的耳目,你要是不想天下大乱,你就得先忍着。”
宋宇生:“好吧!”突然他迟疑了一下,“哎!想躲都躲不过去啊!”
江路:“什么呀?”
宋宇生:“你看谁来了?”
江路急忙朝大门口望去——大门口空无一人。
江路一边转过头来一边说:“没人啊……”
宋宇生正好顺势吻了一下江路的嘴唇。
江路伸手便打,“你讨厌!”
摩托车轰的一声蹿了出去,宋宇生的声音传来:“别忘了给你姐姐打电话!”
江路笑了,“我知道!”
江路笑吟吟地朝小卖部走去,忽然,她放慢了脚步——
钱淑华背对着她,正在小卖部买什么东西。
江路止住脚步,想掉头溜掉,又觉得不妥。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热情地说:“阿姨好!您买东西啊?”
钱淑华转过身来,冷冷地打量了江路一眼。江路依然保持着微笑。
钱淑华转过身去,把一袋白糖、一瓶醋和一瓶酱油装进菜篮子……
江路:“阿姨,您东西挺多的,我帮您拎上去吧?”
“江路,今儿我没招你吧?”钱淑华冷冷地说。
“阿姨,上次楼道里那事儿,都怪我年轻不懂事儿,我向您道歉了!”江路有点儿尴尬。
钱淑华笑了笑,“哟,这我可担不起。江路,你不是不懂事儿,你机灵着呢!你要是真懂事,那你就听我一句劝——离我女婿远一点儿。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愿意跟谁撕破脸,可我不怕撕破脸!你听明白了?”
江路尴尬地站在那里,止步不前。
钱淑华朝自家楼门洞走去——迎面走来了小光奶奶。
钱淑华打招呼道:“还没休息呢?”
小光奶奶:“老妹妹,有件事我得跟你念叨念叨了。”
钱淑华:“您说。”
小光奶奶凑到钱淑华耳朵边上嘀咕着什么……
钱淑华:“真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这还了得,我这就问她去!”
小光奶奶:“别沾火就着啊,你要是这样,以后我什么话都不敢跟你说了。”
钱淑华:“好!我明天一早再问她,行了吧?”
小光奶奶:“这还差不多!”
宋征和宋隽在客厅里写作业。
宋隽问:“姐,钱凑够了?”
宋征说:“就差六十块了!我已经把我那双新溜冰鞋给卖了!回头再跟姥姥借点儿,可能就差不多了。这样,我再去姚老师那儿上课,就能骑车去了!”
她被这个未来激动了,眼睛在傍晚的昏暗里闪闪发光。
宋隽:“姥姥最抠了,她会借给你?!你跟咱爸借还差不多。”
宋征:“咱爸哪儿有钱呀?”
宋隽:“姥姥说,爸爸照的照片登出一幅就有稿费。可是,他未必借给你。”
宋征:“咱爸什么时候有钱藏着呀?”
宋隽:“现在不一样了,他都给那个妖精花了!”
宋征:“姥姥跟你说的吧?你信她的?”
门开了,钱淑华提着菜篮子走了进来,宋征和宋隽急忙埋头做起了作业。
钱淑华、宋征和宋隽在吃早饭,钱淑华把一个鸡蛋剥好了壳,递给了宋隽。
宋征看了钱淑华一眼。
宋隽:“姥姥,我的我吃完了,您的您自己吃。”
钱淑华:“再吃一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高蛋白的东西。”
这时,窗外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
宋隽跳了起来,“我爸爸来了!”
钱淑华:“先把这个鸡蛋吃了!”
宋隽站在阳台上向正在停车的宋宇生连连招手,“爸,爸爸!”
宋宇生打开后备箱,拎出来一个网兜,里面有橙黄色的柿子和山核桃等。
宋隽返回身进了屋,“姥姥,我爸爸带好吃的来了。”
钱淑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宋隽、宋征簇拥着宋宇生走了进来。
宋宇生叫了一声:“妈。”他把一大兜子柿子、山核桃等山货放在了茶几上,“昨天刚从山里带来的,您和孩子们尝尝鲜。”
钱淑华面无表情地说:“中午在家吃吧?”
宋宇生有点儿为难地说:“我想带他们到外面去吃。”
宋隽大叫:“太棒了!我想吃汉堡喝可乐!”
宋征:“就知道吃,你知道吃一顿得多少钱啊?”
钱淑华:“你怎么带他们去啊?”
宋宇生:“坐公交车,摩托车我就放在家里。”
钱淑华想了想说:“没别的安排了?”
宋宇生:“没有,绝对没有!”
宋宇生和儿子、女儿挤在闹哄哄的快餐店的食客中。
宋隽问宋宇生:“爸,为什么叫汉堡包啊?”
宋征:“就是在汉堡市发明的肉包子呗!爸,对不对?”
宋宇生一头汗,全副注意力在柜台上方的菜单上,没有注意女儿的提问。他自顾自地说:“你俩,一人一个汉堡包,够不够啊?”
一个女服务员大声吆喝——“哎,汉堡包往里走!”
宋征拍着弟弟的脑袋笑起来,“哎,汉堡包,快往里走啊!”
宋隽:“那你是三明治!”
旁边一个客人大声提问:“哎,什么叫可口可乐呀?”
女服务员:“可口可乐的排那边去!”
宋隽:“爸,我要两个汉堡包!”
宋征:“你又没吃过,说不定不爱吃呢!就知道瞎花钱!”
宋宇生:“行,隽隽俩汉堡包。征征呢?”
宋征:“我要一个面包就行了。”
宋宇生:“光吃白面包怎么行?这叫快餐,在北京还是第一家呢!好不容易有个礼拜天,爸爸带你们出来开洋荤,你就吃白面包啊?”
一个顾客使劲拉了拉宋宇生——“您吃过这汉堡包吗?什么味儿?有咱那肉包子好吃吗?”
宋隽一脸的不屑,“吃了不就知道了吗?”
宋宇生端着一个托盘从人群里挤出来,宋征看见,赶紧起身去接爸爸手上的东西。
宋征:“我就要一个面包,您干吗给我买汉堡包啊?”
宋宇生:“快去坐下吧。”
宋征:“那您呢?”
宋宇生:“我早上吃得饱饱的才出来的。”
宋征:“隽隽,把你的汉堡包分一个给爸爸。”
宋宇生:“别!我吃不下!”
宋隽:“那我先吃了啊?”
宋征:“就是姥姥惯的!特自私!”
宋隽嘴里塞了一大口食物。
宋隽口齿不清地说:“谁自私了?”
宋宇生一面向四周看,一面点着一根烟。
宋征:“爸,我可是叫姥姥了,她不理我我也没办法。”
宋隽:“姐姐没跟姥姥说对不起。”
宋宇生还是在四周看着,注意力不集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征征。都一个礼拜了,跟姥姥都不说话不难受吗?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不就完了?姥姥还是姥姥,那么疼你,跟她较劲干吗?”
宋隽点着头,“就是!”
宋征:“吃你的吧!”
“你俩先在这儿吃着,我马上回来,啊?”宋宇生走出去,东张西望,又看看表。
宋征看见爸爸从门外走进店里,向一个正擦桌子的男服务员打听着什么。
服务员:“西单就咱这一家快餐店。全北京也没有第二家这样的快餐店了呀。咱们店是香港老板开的!”
宋宇生:“谢谢您啊。”
宋征:“爸好像在等谁。”
宋隽把咬了一大半的汉堡包凑到姐姐嘴边:“姐,你尝一口,特好吃!”
宋征:“你舍得呀?”
她咬了一口,然后猛一拽,那小半个汉堡包都到她嘴里了。
宋隽:“啊,都让你吃了!”
宋征咯咯地笑起来,弟弟在她肩膀上捶了几下。
突然,宋征不笑了,她捅了捅宋隽,“你看!”
宋隽一回头——爸爸走过来,旁边跟着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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