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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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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几年前的我跟现在是两个人。现在我什么话都敢说,那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内向、孤僻、不合群。这一切的演变都是写作造成的。我认为,写作就是挖掘内心最隐秘的东西,几年如一日地挖着挖着,手写我心,隐秘的事物不再隐秘,一切澄明如灯。 大一我们住在北校区,原恭王府里,宿舍和教室都是王府厢房改造的,幽暗、寂寥,长长的压抑的走廊上一声咳嗽,会传得很久很远,并且流传着几个女鬼的故事。厕所和水房共用一个房间,据前一届的校友说,他们见过深夜里女鬼披头散发在泔水缸里捞剩饭吃。暑假一个深夜我到厕所小便,突然想起这个传说,小便还没拉完我就提着老二屁滚尿流地回来了,尿滴洒了一地。这种环境增强了我的孤僻心理。 隔着一条甬道,北面是个后花园,有几百年的古木,有荒草,有油漆剥落的亭台长廊。那一年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来这里取景几天,夏雨他们就是在这亭子里厮打嬉闹,西边还有个高高的烟囱,是食堂的,夏雨他们从烟囱里下来,满脸漆黑。宁静在水房里洗头,姜文借了女生的一个水盆,在二楼女生宿舍的水房里拍的。那一年宿舍的同学一直在议论宁静胖乎乎的,到底属于好看还是难看,纷争很大。按照我的观点,我觉得那时候的宁静真是漂亮,肉乎乎的,瓷实。这也许代表我当时的审美观。但我不说,我很少跟同学交流真实的想法。 后花园是个恋爱的绝佳场所,我觉得不能暴殄天物。恰好我刚来到北京,不要命的孤独,于是我盯上一个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的女孩子,有一天晚自习时鼓足勇气,把一张纸条递给她:请你到后花园,有要事相商。 我在后花园的石头上等了二十分钟后,她就来了。我开门见山道:"我们交个朋友吧,这个地方挺不错的。" 她吃惊地问道:"什么样的朋友?" "当然是男朋友女朋友。" "我没有心理准备。我考虑一下,明天答复你。" 次日,未遂。 这是我人生中的绝唱。单凭这一幕,你也许以为我是个大胆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大学生。事实上我情感极为脆弱,一次委婉的拒绝就把我打倒。我根本不具备死缠烂打的战斗力和意志力。这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如此大胆、热烈、直接地向一个女孩表达情感,空前绝后。这次未遂给我的一个暗示就是:你喜欢的永远得不到。此后碰到任何喜欢的女孩,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恐惧,以及没有动手就席卷而来的失败感。 失败把我打回原形。我又成了那个郁郁寡欢的人了。 深夜里有时我会坐在后花园的石台上,忘记了恐惧,甚至期待能冒出一个女鬼和我聊天,甚至谈一场聊斋式的恋爱。这并非只是臆想,我是唯心主义者,对此确有期待。 跟现实的人交流毫无新意,如果跟古人保持来往,对我这种性格的人,再合适不过。女鬼迟迟没有出现。 有时候无聊,我就到柳荫街瞎走,或者逛到什刹海逛荷花市场,买个一两块钱的小工艺品,以及在湖边看老头下棋。老头棋艺很稀松平常,嘴上功夫特别了得,说你怎么下得这么横,整个儿一萨达姆。我听得如痴如醉,心想北京人在这么精彩的语言环境里长大,当个作家什么的太容易了,怎么就出一个王朔呀?把作家这一行当太不当回事了。 刚到北京,每天在食堂吃饭就跟啃树皮一样,难以下咽。食堂里能跟南方口味相通的唯一的菜肴就是白菜,可是狗日的师傅总爱在白菜里撒花椒籽,我不得不一颗颗拣出来,倘若不幸嚼中一个,就跟被甩一大嘴巴似的麻了半边。在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先适应了吃拉面,中午吃拉面,夜宵也吃拉面,吃着吃着,竟然喜欢上了。和来自湖南的同学一起去吃拉面,他们把辣椒酱一勺又一勺地搅和在面里,看得我目瞪口呆。我也尝试着加点辣椒油,慢慢地从完全不会吃辣到习惯了微辣,每次拉出来时肛门总是有火烧火燎的感觉,慢慢地我就喜欢上火烧火燎的感觉了。 等我学会吃辣的时候,大一生活就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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