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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20

  二零零二年日韩世界杯,赵从戎知道往届都有人逃课去看球赛,事先就下了旨,谁敢犯事儿,严惩不贷。没说清楚怎么个严法,我们心里就有点儿发毛,在那边一分一秒地煎熬着,相互看看,谁也不敢妄动寻死。

  郑屠是托蒂的钢杆球迷,比其他弟兄们就冲动了点。古希腊哲学大师亚里士多德说过:我爱老师,但我更爱真理。对球迷来说,看球赛就是真理。于是郑屠两爱权其重,决定弃老师而择真理,当天晚自修终于翻墙出校跑去看托蒂了。他一定没忆起伽利略等人早就舍身明示后人:探求真理的道路是曲折的。郑屠看完托蒂回来,被罚整整两个星期给班里拖地。赵从戎摆明了是杀鸡儆猴。

  这儿就又有个问题了,班主任鸡是杀到了,只不过没杀彻底,放的血也不足儆猴。群猴一合计觉得所谓严惩也不过尔尔,决定大不了拖一个学期的地板,多半男生当晚就集体翻墙出去看球赛。郑屠也照去。他就好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灌输众人一个蟹壳虽硬貌虽丑肉却香的意念,弟兄们一时被灌输得义无反顾。

  我们就好像那群犹太人,在摩西的引领下越过红海逃离了埃及,满心自由的喜庆。我们找到了一家有电视机的饭馆。进去时已经缩着几个学生了,估计是其他班“越狱”出来吃螃蟹的勇士。他们本来还战战兢兢的,猛见我们一票人声势浩大地拥进来胆儿登时壮了,毕竟造反也得看人多。大伙各点一份炒粉丝、炒面什么的,就窝在一处开始逼视电视机。我隐约听到饭馆老板在那边骂,不是骂我们,是骂国际足联:生意介好,可惜每四年才一次世界杯,怎么就他妈不是一年四次。

  那晚正好是中国对哥斯达黎加,哥斯达黎加我不大有印象,只记得迈克尔·克莱顿的小说《侏罗纪公园》里的公园是建在哥斯达黎加的。心想一群非洲人怎么能和泱泱大国比足球文化。到底中国足球的历史悠久,高俅还为此特招为太尉。结果我小瞧了那群猛凶,炒粉丝刚吃到一半,就见其中一人兽性毕露把孙继海铲翻掉。

  孙继海面朝大地的时候,我们一齐放下筷子就对单薄的电视机千夫指,纷纷喝骂那禽兽没人性。

  我说禽兽怎么会有人性呢?接着听众人骂完禽兽骂米卢,说米卢理应报仇雪恨,指派个后备上去不踢球,专责踢人,而且要踢红牌,越红越好。然后见米卢安坐在那边没挪,就说他是蛮夷,没有中华民族血肉相连的感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令我想起了一句非洲谚语:猫头鹰背了一身罪,到夜晚仍不放过老鼠。只可惜中国队眼前的老鼠实在太多,且皆为硕鼠,米卢一时捕不过来。国人尚要口舌,说这米卢的夜视眼不大好使,导致了国足的鼠灾。米卢双重压力最终败下阵去。

  我们一票人翻墙回来,打算从此为了一场输掉的球赛开始拖地板的时候,赵从戎却叫我们一排站好,要挨个踢死我们。郑屠因为是再犯,挨的那一脚特别的重,我们都听到了扎扎实实的碰撞声跟香港功夫片里的配音一样,郑屠被踢得龇牙咧嘴地说他越发恨米卢了。

  21

  高三开学时画室的人就都离校去考前培训。一众女生去了浙大玉泉校区,只有花婷随我和橙子苗剑三人去了玉皇山一画室。在那边有一段时间,我画素描画得皮了,晚上一闭上眼就是满脑子线条和网格,我慢慢觉得素描比那个什么还珠格格还枯燥。加上我也挺讨厌画色彩,突然有一天哪根筋崩断了,一个念头只想去画中国画。

  于是就此不顾苗剑和橙子爱的关怀和死的威胁以及花婷的冰冻术,只身去了河坊街一国画培训班混。正要混出点名堂,晚上在吴山广场骑车不慎撞到个小流氓,吵起来把那人三拳两脚放倒了。不料这一放放出一大票小流氓,急扫一眼有几人还摸出家伙来了,我想大约惹了一个什么帮会的帮中长老。

  幸好没等众兽围上来驾车急遁,我发誓,当时心里真的十分感谢并敬爱发明了自行车的那个姓米伦的苏格兰人。晚上我造梦被帮会的人逮住了凌迟,惊醒后我记起小时候看的一部法国电影,里面的男主人公也是惹了帮会的人背井离乡,后来怀侥幸心理回家,见恋人遭埋伏被乱枪打成了马蜂窝。至今还记得那个血啊狂飙,那时我唯一不解的是一个人身上的血源怎么可能如此丰饶。虽说不解,但我也不想以身试法,翌日立马走人,去文一路投奔郑笑红一个画国画的朋友。

  他朋友也就是我后来的启蒙恩师王天明。天明老师对我很好,让我住他画室里,画室是云河大厦十六楼的一小公寓。当时他只带一个学生,也住在画室里,是四川来的顾正飞。他比我大两岁,让我叫他大飞,他说,迟早有一天,我要像鸽子一样飞到白云那头去。我总会克制不了自己的念头想到了《古惑仔》里面黄秋生演得那个大飞。

  大飞这人很好,话多,人又直,没几炷香时间把自己介绍得晶莹剔透的。介绍完了还不过瘾,晚上又特地邀我去喝酒谈心。我喝酒上脸,就喝牛奶,跟个小男生似的。他自斟自饮,三杯泰山特曲下肚,舌头就大了,把自己碎如砂土的琐事叽里呱啦尽数吐给我。我听他说了一晚上,才大致弄明白。大飞幼时丧父,重感冒时被他妈抱到人家门口弃了,后来被那家人送去了孤儿院。大概因为这,那天晚上我一提到他妈,他就面带笑容地说他不是妈生的,是个石猴。我看他虽有些醉,但那笑容掩饰不住地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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